黄小玥按照契约人类留下的印象，把能用来做颜料的花瓣全都装进那个筐里，然后拿到加工小屋，倒在专门的板子上摊开，最后打开开关。

板子上面布满网眼，下面是一个专门定做的蒸汽装置，能一直均匀地冒出蒸汽。

黄小玥顺手往蒸汽机加了深紫色的矿物粉末，蒸汽就有了颜色，安静地熏蒸着白色花瓣。

只需要这样一直蒸三天，花瓣彻底洇透上色，再拿出去晒干磨碎，就是最基础的颜料了，每次使用直接加水就可以。

目前，他完成了第一步，这是他迈出的制作颜料的第一步！

他戴着粗布大口罩叉腰站在门口，自豪得昂起脑袋。

他喜欢契约人类的画，他总是简单几笔就把景物和人生动地勾勒出来，他也想像他一样，把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通过画的形式保留下来。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可以学。

他认为自己是个爱学习的小动物。

把剩余花瓣收拾好，他换了件衣服，破了的那件没舍得丢，就随手搭在椅子上。

把黑蝙蝠塞进老地方，出门四处打听，期间有人跟他打招呼，可他不认识那人是谁，吓出一身冷汗。

穿过一条流满污水的巷子，走过一座锈出窟窿的铁桥，经过一行风格粗犷的商业街，就到了管理处。

管理处大概是下城区最干净整洁的地方，暗金色的大理石墙面在贫民窟的低矮建筑群中显得很高级，大大小小的菱形镂空像是一只只无序的眼睛凝视着这个世界，楼体上方悬着的巨型音符徽章边角闪烁着冷光，那是音符城的标志，挂在大楼正中尽显威严。

人们在管理处外面的台阶上排起了长龙。

人很多很杂，但并不喧闹，普通人对职能部门表现出了相当的敬畏，尤其是，他们来这里都是办正事的，可不想因为无聊的事被赶出去。

这人山人海的场面把黄小玥镇住了，他退缩了，壮着胆子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每天都这么多人。

没办法，只能继续排着了。

从没有这么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他本来还有种怕被人看穿身份的心虚感，后来，他发现他们不是行色匆匆就是表情麻木，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可怜。

他终于放心了，好奇地打量起这座建筑。

这座带着棱角的建筑有很多深邃的洞，表面看是分开的，实际内部相通，就好像他们生活过的那个岩洞，每一个岩洞都住着邻居，那，头顶那些菱形的洞里是不是也住着人类呢？

他的思维发散到没有边际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转头一看，这不是……五块钱！

他惊喜地叫：“天木？”

天木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卡片，人很热情：“哈哈哈，你也回城里来了？你……你叫什么来着？”

黄小玥嘟起嘴巴：“我叫黄……”

“哦哦哦，黄小玥！”天木打断他，“想起来了，啊不，我怎么可能记不住朋友的名字呢？呵呵呵呵——”

黄小玥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的管理处：“你来办事吗？”

天木点点头。

黄小玥：“哇，那你排队好厉害！”

天木摸了摸鼻子，不明白这有什么厉害的。

他问：“你来办什么事？”

黄小玥认真回答：“我想去上城区，来申请通行证。”

说完，周围立刻投来好几个打量的目光，他就又不自在了。

天木也在打量他，过了好半天，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小卡片：“喏，通行证！”

黄小玥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拿，却被他躲开了。

“哎？干吗呀，只有本人能用！”

“哦……”

他失望了，眼睁睁看着他把卡片揣进口袋。

天木冲他笑：“你有钱吗？”

“！”黄小玥震惊，立刻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口袋，“只，只有一块钱！”

言下之意：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天木却用力摆手：“不是，我是说，你有钱去上城区么？想去上城区，个人资产起码要达到九千块，上次我看你身上连十块钱都掏不出来，估计……”

他撇撇嘴，后面的话没说，但周围人都听出来了，纷纷发出嘲笑。

黄小玥脸红了，眼眶也红了，低下头。

他有点讨厌这个天木了。

刚想请旁边的人们不要笑了，天木却先开始骂人了。

“笑个屁啊，妈的！”他朝地上吐了一口，“下城区不都一个德行，他妈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还恬着脸笑话别人？等什么时候有资格到上层区定居再说吧！十万资产就行，去啊？！”

他体格健壮，粗着嗓门气势汹汹，发起狠来路边跑过去的野狗都得夹着尾巴，别说是这些老老实实排队的底层居民了。

所有人都撤回目光，若无其事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他们。

黄小玥又觉得这个天木没那么讨厌了。

天木高傲地朝周围看了一圈，满意。

他认真地建议黄小玥：“别在这排队了，白浪费时间，回去存够钱再来！”

“可是……”

别说九千块，他身上连有9块钱的时候都不多，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存够啊？

看出他的窘迫，天木问：“你不工作？”

黄小玥一愣，从前的思维联结中，知道契约人类是个画家，因为他看到，有一次有人对他说：大画家，今天又有甜面包吃了？

契约人类每次画画时心情宁静，思维就能很顺畅地联结上，其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也有时会成功，但好像没什么工作的画面。

他结结巴巴：“我，我是个，画，画家……”

这次非常没自信，因为好像周围没什么画画，也没人欣赏画，画家……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地方，真不会把自己饿死吗？

“噗！”果然，在听到“画家”两个字时，天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黄小玥气鼓鼓看他。

就算画家很可笑，但被人当面嘲笑，太讨厌了！

况且，画家怎么啦？不是很厉害吗？

“对不起对不起！”天木摆摆手，夸张地打量起他纤细的身材，“画家当然也可以赚到钱，那你可以画画卖，但可能有点……困难？正常人是可以做一些体力活，哪怕每天去货运中转站搬几趟箱子也能攒下几块钱，但你这小身板……”

黄小玥挺胸：“我也可以啊！我经常帮邻居搬箱子的！”

天木笑嘻嘻：“那你去试试？”

黄小玥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

反正在这排着也没意义。

见他让出位置，后面排着的人赶紧往前一步占上位置，生怕他反悔似的。

“哎哎哎？”天木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连忙按住他的肩膀，“那个，钱。”

黄小玥回头，愣愣看他：“你要……”

要还钱吗？

“嗯！”黄小玥的话还没说完，天木猛点头，冲他一伸手，“你的一块钱给我吧，我本来还打算回上城区后蹭个空轨缆车什么的，这样的话可以委屈一下，坐公共汽车。”

“啊？公共汽车，要一块钱那么多的吗？”

“你不知道？通往上城区的城间列车票价七块，通往下城区的只要五块，上城区最便宜的公共汽车一块，下城区只要一毛，这也是彰显贫富差距的一环。”天木呲牙，“好好赚钱吧，小傻子！”

黄小玥瞪大眼睛。

他现在觉得黑子说的可真对，这个人简直太不要脸，不但问自己要钱，还叫自己小傻子？

不过，作为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动物，他还没学会怎么样拒绝别人，于是委婉地抱怨：“我，可我只有一块钱！”

天木勾勾手指：“没关系，给我。”

黄小玥就乖乖掏出一把硬币来，眼泪汪汪。

天木看到他同时掏出来了半瓶营养药剂，“咦”了一声，也一并拿走了。

“喂，那个，我，是我要留着喝的！”黄小玥急了，伸手要去抢，被他躲开。

“我从这里到闸口也要乘车，下城区的车费一毛，刚好我用它去换点零钱！”天木满不在乎地摇摇手里的小瓶子，里面的红色液体随之晃了晃，“放心吧，会还你的！赶时间，先拜拜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子趴在黄小玥肚子上发出几声嘲笑：“会还？他连你名字都记不住，怎么还？”

黄小玥：“……”

更难过了。

既然决定要去上层区，他就必须把赚钱提上日程，到了货运中转站，果然看到外面贴的招工牌。

可，负责招工的人看了看他的身材，说他这种小菜菜他们不要，如果一定要的话，工钱得折半——别人一天赚八块，他只能赚四块。

他当场就气跑了。

路上，黑子在他衣服里忍不住说：“金金，要不，你打个广告？”

黄小玥还在失落：“打什么广告？”

“不是，我是说，你能逆向恢复人类思维，为什么不用这个赚钱呢？”

“啊？”黄小玥停住脚步，想了想，又摇头，“算了，万一被人发现我才是伴生兽怎么办？”

“也是哦……”黑子也没主意了。

黄小玥咬了下嘴唇，抬头就能看到上城区，因为距离太远，显得有点浑浊，但却明丽。

真好看啊……

他想了想，说：“不如，画画卖吧？”

都说下城区没人欣赏画，可，那么多美好色彩叠加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没人买？

按照以前学到的比例大概调好颜料的时候，黄小玥的心跳的很厉害，坐到画板前的时候，他的身体里更像是有人在敲鼓。

没错，画画在看他看来是件很神圣的事，他生怕做不好。

学着契约人类的样子，用画笔一点点在画纸上涂抹。

看了看，觉得不太像，再抹抹。

好像也不太匀称，再来。

嗯，好多了。

半天后——

奇怪，为什么契约人类的笔下能轻松描绘出蓝天白云世间百态，而自己画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画画的时候，黑子一直站在他肩膀上崇拜地看着。

“金金，你画的是什么？”

“哇，这是一条毛毛虫吗？”

“什么？笨蛋！你跟这叫小河？”

黑子笑到在半空中打滚：“算了吧金金，我看你还是去搬箱子吧！起码一天还能赚四块钱！”

黄小玥：“……”

“哈哈哈哈——”看黄小玥吃瘪，黑子笑的更欢了，一头扎进颜料桶。

“喂！我的颜料！”黄小玥惊叫。

它才不管他，在里面扑腾两下，出来后翅膀用力一甩，在画纸上甩上了一大串褐色的点子，“你看，你看！天赋这种东西是学不来的，我都比你画的好，哈哈哈哈——”

那串点子覆盖在原先纸上涂抹的那一坨坨色块上，突然就灵动起来，颇有种画龙点睛的意味。

黄小玥看了看，歪头：“咦？好像确实……”

他忽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