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婴儿汤——汤伢婆

姨婆缓缓坐回自己的躺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她的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似乎更深地陷入了昏黄的灯光与浓重的阴影之中。

她的眼神再次变得悠远而空洞,仿佛穿透了三十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一切都被业火吞噬的起点。

“那是……计划生育最严苛的年月。”姨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开始了故事的核心,“上头抓得紧,生过孩子的妇女,都得被拉去强制上环,断了再生的念想。可咱们这儿的人啊……想要儿子,想疯了。”

她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批判,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麻木。

“上头有政策,下头就有对策。他们想出了一个……更狠毒的法子。”姨婆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诅咒,“只要头一胎生下来是女儿……就直接……浸在尿桶里淹死。”

阿秀的呼吸停滞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淹死……还不算完。”姨婆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时候,不知从哪儿又刮起一阵邪风,说是……吃了女娃子的肉,熬成汤喝下去,就能让女娃子的魂儿知道,这家不欢迎她,只想要男丁。喝了这汤……下一胎保准生儿子。”

“啊!”阿秀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感到腹中的胎儿也仿佛受到了惊吓,不安地剧烈踢动。

姨婆似乎被她的惊叫拉回了一点神思,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丝安抚,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下意识地,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所以那会儿……‘婴儿汤’的需求,一下子变得比天还大。”姨婆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叙述,“女娃子刚生下来就被溺死,尸体……正好就是现成的‘材料’。

也就在那个时候,专门干这个行当的人……应运而生了。他们管这种人,叫‘汤伢婆’。”

“汤伢婆……”阿秀喃喃道,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血腥气。

“嗯。”姨婆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虚空,“她们干的活儿,就是专门帮那些有钱、想要儿子又不想脏了自己手的人家,去四处搜罗……‘材料’。”

“那时候,有个女人……叫赵凤霞。”姨婆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像在介绍一个无关紧要的邻居,“她就是个心思活络的。差不多是第一个……看准了这里面门道的人。”

姨婆的讲述,开始聚焦于这个名为赵凤霞的女人。

“赵凤霞以前啊,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她知道哪家媳妇怀上了,就会主动找上门去当说客。”

“她怎么……说?”阿秀的声音干涩。

“她对那些想要儿子、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的人说,”姨婆模仿着一种圆滑世故的口吻,“‘哎呀,大兄弟/大妹子,恭喜啊!

不过呢,要是生下来是个丫头片子,也别急着扔。我认识好些城里的富贵人家,家里有金山银山,就是生不出娃来!

你要是舍得,我就帮你搭个线,把孩子送过去给人家当千金小姐!享福去!人家也不白要,给钱!不少钱呢!’”

阿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多么完美的谎言!用“享福”和“金钱”包裹着致命的毒药!

“那些人……信了?”阿秀的声音带着绝望。

“信?”姨婆的嘴角似乎又扯动了一下,那表情说不清是讥诮还是悲悯,“他们当然知道赵凤霞说的是鬼话!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清楚得很,那些‘富贵人家’买女娃回去,根本不是当什么小姐,就是丢进锅里……熬汤!”

姨婆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阿秀的神经。

“可那又怎么样呢?”姨婆反问道,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油灯跳跃的火苗,“在他们眼里,一个丫头片子,就算按老法子扔尿桶里溺死,还得费力气挖个坑埋了。

现在……有人主动上门来收,还能换一笔钱,买点米面油盐,或者……给下一胎盼着的儿子攒点家底……他们怎么会不乐意?何乐而不为呢?”

这**裸的、将骨肉至亲等同于待价而沽的牲畜的逻辑,让阿秀感到彻骨的冰冷和窒息。

她无法想象,那些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是如何在金钱的诱惑和愚昧的驱使下,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向那沸腾的汤锅。

“就这样,那几年……赵凤霞经手的女娃,不知道有多少。”姨婆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靠着这门‘生意’,她赚得是盆满钵满,家里盖起了新瓦房,吃穿用度都成了村里头一份。”

姨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某个更具体的节点。

她端起凉透的茶水,又抿了一口,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水,而是某种苦涩的滋味。

“这人心啊,一旦被贪念糊住了,就真跟鬼迷了心窍一样。”

姨婆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慨,这感慨并非针对赵凤霞的恶行,更像是对人性贪婪本质的一种喟叹。

“赵凤霞她……自己也有个儿媳妇。那媳妇第一胎生了个丫头。你猜怎么着?”

阿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凤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姨婆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她亲自动的手……把那刚出生的孙女……剪成了碎块,装在篮子里……卖给了一户急着要‘材料’的‘主顾’。”

“剪……剪成碎块?”阿秀的声音尖细得变了调,胃里再次剧烈翻腾,眼前阵阵发黑。她仿佛听到了婴儿微弱的啼哭,看到了冰冷的剪刀和喷溅的鲜血……

“嗯。”姨婆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确认一个事实,“那一次,她卖了个……特别好的价钱。”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阿秀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和恐惧,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姨婆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三十年前那个同样被黑暗笼罩的夜晚。

“报应……是迟早要来的。”姨婆重复着这句话,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摇曳的火苗,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就在赵凤霞的儿媳妇……又怀上第二胎,大概八个月大的时候……怪事,发生了。”

姨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历者讲述秘辛的凝重,将阿秀完全拖入了三十年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夜晚。

“那是一天夜里,大概……刚过三更天吧。”姨婆的叙述精确到具体时间,增强了真实感,“黑水村,赵凤霞那气派的新瓦房里,突然就炸开了一声女人的惨叫!那声音……尖利得不像人,像是被活活剥了皮!”

阿秀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紧接着,就是赵凤霞她儿子大刚的吼叫,还有赵凤霞自己……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姨婆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混乱的声响,“那时候村里穷,晚上没啥消遣,睡得也早。

这动静在死寂的夜里,就跟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似的,炸了锅了!

左邻右舍,但凡听见动静的,都爬起来,衣裳都顾不上穿齐整,就往赵家院子里跑,想看看到底出了啥塌天的大事。”

昏黄的灯光下,阿秀仿佛看到那些睡眼惺忪、裹着破棉袄的村民,举着火把或油灯,聚集在赵家院门口,脸上混杂着惊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那院子……被火把照得通亮。”

姨婆的声音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描绘感,“大伙儿挤进去一看……哎哟我的老天爷!就见赵凤霞那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巧丽,正在地上……打滚!

不是寻常孕妇那种难受的翻身,是像被扔进热锅里的活鱼,拼了命地、毫无章法地翻滚、扭动、抽搐!两只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

姨婆的语速加快,描绘出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大刚和他娘赵凤霞都吓懵了,扑上去想按住她,怕她伤了肚子里的娃。

可那巧丽,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两个大活人,硬是按不住她!

大刚急得满头大汗,赵凤霞那老胳膊老腿,更是被掀得差点摔个跟头。

巧丽一边翻滚,一边扯着嗓子嚎哭,那声音……听着就不是人受的罪。”

阿秀感到自己的肚子也跟着一紧,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最后还是几个看热闹的壮实汉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姨婆继续道,“几个人一合计,七手八脚地上前,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滚得像泥猴似的巧丽死死按住,拿粗麻绳把她捆在了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的长条凳上。

那绳子勒得死紧,胳膊腿儿都动弹不得。”

“捆是捆住了……”姨婆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寒意,“可那惨叫声……一点没停!反而更瘆人了!

她像是感觉不到绳子的束缚,依旧在凳子上死命地挺着腰,蹬着腿,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像揣了个活物,剧烈地起伏着。她嘴里不停地嚎哭、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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