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韫予穿着白色的丝质睡衣,在淡光下显得温顺柔软,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截细雪般的腕。
“对对对不起——”
言里顿时慌了神,话都说不清楚:“我妈煎了鸡蛋,让我来打酱油、呸,借酱油,我不是故意的。”
她转身就想跑,结果被身旁枝叶勾住绷带,“呲啦”撕出好长一节来,都能看见里头灰色的石膏。
言里:“…………”
继上次看着满衣柜的黑衣骷髅头后,她第二次想要撞死在墙上。
“唉,你真是,”宋韫予都笑了,半叹息半无奈地说,“跑什么呢。”
言里默默低头,用左手绕过去试图把绷带扯下来,奈何越扯越多,连叶子都摇下来几片。
手腕被人轻轻按住,言里倏地抬头,恰好对上她的眼瞳,干干净净,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
“别拽了,再拽石膏都要掉了,”宋韫予笑着说,“我来帮你吧。”
说这话时,她一直望着言里的眼睛,声音很温柔、很认真,长睫随呼吸轻颤,几乎要碰到言里鼻尖。
言里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她手心都沁出薄汗,僵硬着不敢动弹,任由宋韫予低着头,将与树枝缠绕的绷带解开。
姐姐皮肤很白,面颊有一点微红,靠近时长发拂过手臂,留下一两缕浅淡的香气。
不像是香水,更像是沐浴露的味道,牛奶般暖融融的,让人想要尝上一口。
“好了。”宋韫予将绷带缠回去,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言里挣了挣,没敢用力。
宋韫予按着她,半强硬地将言里拉进自己房子,反手关上门,才将她松开。
“抱歉,有一点点乱,”她歉意地笑了下,“你在沙发上坐,我去拿东西。”
言里呆呆点头。
房间里确实有些乱,但并不没有“垃圾堆”的感觉,而是乱中有序,每件东西都有各自的位置。
客厅四处摆放着画板画框,各种各样的颜料盒,折叠的画架占去了大片位置。
窗沿处没有花瓶,剪开半边的矿泉水瓶里插着大小不一的笔刷,木柄还残余着洗不去的颜色。
‘果真是位画家啊。’言里这么想着,生怕碰乱了对方的东西,小心翼翼在沙发坐下。
客厅中间位置立着个画架,摆放着一副半完成的作品,凌乱的颜料之中,依稀能看出几艘帆船的轮廓。
言里盯着看了几眼,身旁忽然传来个轻柔嗓音:“喜欢这副吗?”
说实话,言里从小到大只会画火柴人,一去美术馆就开始打瞌睡,艺术细胞更是跌破负数——
但这有什么关系?
她眼睛一闭,开始胡乱吹捧:“超好看,特别好看,你画的都好看。”
宋韫予:“……”
片刻后,姐姐扑哧笑出声来,她将一瓶酱油放在桌上,又给言里递了杯牛奶。
为什么要给我牛奶?
言里茫然地捧着牛奶,温度隔着杯壁传来,贴合着手心,让她莫名有种……被当成小孩子的感觉。
“我只是临摹而已,”宋韫予笑着说,“这副画是印象派大师,克劳德·莫奈的作品,《阿让特伊的红帆船》。”
莫奈,印象派?言里听都没听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闹了个大笑话。
“这样吗,”言里捧着牛奶,声音都有点颤,“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画的更好看。”
宋韫予笑盈盈地看着她,乌瞳中像是有着零碎的星星,让言里挪不开眼睛。
“我和大师还差得远呢,”姐姐浅浅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谢谢你这么说。”
宋韫予在身旁坐下,慢慢拢起五指,眉眼微抬,注视着那张半完成的画作。
水面、天空、与刚驶入港口的红色帆船。颜料层层交叠,模糊了轮廓与边界,大片暗色阴影间,深红色的帆船停靠在画面中心,如火焰一般。
宋韫予在看画。
言里在看她。
之前姐姐总是温柔笑着的,说话时会认真看着自己,让言里心间碰碰直跳。
可此时的她长睫低垂,安静地看着那副画,神色孤寂,又落寞,像是枝叶间凝结的那层薄霜。
“宋姐姐,”言里迟疑着开口,打破屋中的寂静,“那个……”
宋韫予一愣,回过神来,面上恢复了以往的笑意:“喝完了么?”
言里不爱喝牛奶,但她还是闭着眼吞了下去,乖巧地将空杯子放到桌上,点点头:“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宋韫予将她送到门口,言里拎着酱油瓶,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回B栋。
刚刚推门,客厅里两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她身上,而一个糯米团子乐颠颠地跑过来,猛地抱住言里裤腿。
好家伙,一家人全起床了。
“二姐啊,你这是往太平洋里打酱油去了吗,”言妈皮笑肉不笑,“日本原装进口的?”
诺诺抱着腿,兴奋地大喊:“酱油!打酱油!”
言里看了眼时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一趟,居然在姐姐家呆了半个多小时。
这叫什么,“时光如白驹过隙”吗?
言里故作镇定地咳了几声,扒开黏糊糊的糯米团子,解释道:“两边都没人在家,我就等了会。”
言妈瞪她一眼,接过酱油瓶子来:“煎蛋全凉透了,你用微波炉热热后再吃。”
诺诺更开心了:“煎蛋,煎蛋!”
言里揪住妹妹的小短手,一大一小坐在餐桌前吃煎蛋,跟WiFi信号似的。
诺诺很快就吃完了,言里咬着筷子,忽然开口问道:“妈,你知道莫奈吗?”
“啊?”言妈疑惑。
言里慢吞吞地说:“克什么…莫奈,一个很有名的画家。”
“哦,当然知道啊,”言妈把碗筷塞进洗碗机,头也不抬,“印象派创始人,很有名的。”
言里:“…………”
这人有名到连妈妈都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在姐姐面前犯蠢了啊?
言里咬着筷子,眼神更加幽怨,长长叹了好几口气,引得言妈频频侧目。
虽然只是刚刚入夏,但正午的太阳着实烤的人头晕目眩,离开空调房就能立刻融化。
一家人懒洋洋地呆着,各做各事,言里窝在沙发上看了好几集连续剧,因为模样太过咸鱼,被妈妈给揪了起来。
“下午太阳没这么热了,二姐你和爸爸去镇上买些日用品回来,”言妈不由分说地给她塞了张清单,“别整天在屋里闷着。”
言里莫名其妙,抗议说:“我是伤员好吗,而且我也没呆很久。”
“手臂骨折而已,又不是全身瘫痪,”言妈语句依旧犀利,“快点起来!”
言里不情不愿地收起手机,和打着哈欠的父亲一同出门,两人开着车,来到附近的小镇上。
在房间里看久了青山农田,小镇莫名给人一种回到了现代都市的感觉,四处热热闹闹,有不少车辆与人流。
父女俩在超市里买了酱料、鲜肉、蔬菜等等,大包小包地拎回车里,准备晚上给妈妈做饭。
言爸在超市里排队买单,言里溜出门闲逛,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轰鸣声,让她忽地来了精神。
一辆深绿色的摩托车停在超市门口,漆面酷炫、颜色鲜明,帅气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车主潇洒将摩托一停,哼着歌摘下头盔,露出满头黄发,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
自从摔断手后,父母把“野火”给藏了起来,言里已经太久太久没看到过摩托车了。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竟然会有川崎的型号,让她顿时激动起来。
“川崎小忍者,”言里惊喜万分,询问道,“请问是650吗,还是ZX-25R?”
见漂亮的小姑娘被自己吸引,黄毛心中很是得意,只不过她口中说的什么“川崎”,“650”,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为了不露馅,黄毛抬了抬下巴,故作高傲说:“哟,懂行?”
“真的是四缸小忍者,”言里馋的不行,“那个,请问可以给我碰一下吗?”
小姑娘很漂亮,白白净净,黄毛有些心动,但其实这辆摩托根本不是他的,而是自己表哥的爱车。
犹豫片刻,黄毛哼了一声,抬高几个音量:“你懂什么,一边去,别碰坏了!”
言里顿时愣住。
“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市面吧,”黄毛耸耸肩,“这车可贵重了,不是你可以乱碰。”
见言里一声不吭,黄毛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唬住,心情大好地补充道:“啧啧,手臂都断了还想着开摩托,听我劝一句,回家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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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外头吵吵嚷嚷,很快便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拢了些看热闹的人群,宋韫予恰好抱着画材出门,无意间向隔壁看了一眼。
是邻居家的小姑娘。
言里完全不复之前的文静,像是束起屏障的刺猬,不顾周围人目光,攻击性极为强烈。
她站在人群中间,正在竭力地与另一个人争执着,声音稍有些沙哑,连眼眶都微微泛红。
这是怎么了?宋韫予迟疑着走过去,她侧身走过人群,轻轻问了一句:“言里?”
就像是涟漪散去的湖面,人群奇妙地安静了下来,甚至自发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那个黄毛呆了呆,诧异说:“宋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宋韫予手中抱着画具,没有理身旁的黄毛,是径直向言里走来。
“发生什么了,”宋韫予稍弯下身,认真地望向言里,问道,“言言,怎么哭了?”
姐姐的声音太过温柔,言里建立起的防线,浑身的刺,在一瞬间便崩塌消散、溃不成军。
“手臂……”
言里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又不是…又不是我自己想摔断的。”
言里: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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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帆船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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