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妄转头的瞬间，林典又迅速拍了一张，他低头翻看拍好的照片，嘴上噙着淡淡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晃了晃相机，说道：“不介意吧？”

周妄愣了一下，摇摇头。

林典见他又转头看向日出，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好奇道：“你不看下吗？”

正常人发现自己被拍了难倒不是应该看看拍出来的效果吗？譬如旁边的几个人。

姜闲正在凹造型，让周度阳给他拍照，他做了一个张大嘴巴要吞噬太阳的表情，拍好之后看相片，不愿意了。

“你这拍的啥玩意，根本没把本帅哥的帅气拍出来。”

“你都傻的冒泡了，看看你的脸吧，我求你清醒一点！”

“屁，明明是你自己技术不行。”

姜闲不服气，看到林典手上的相机之后眼睛一亮，“看我找个专业的！”

他屁颠屁颠地凑到林典身边，看到了相机屏幕上的人，咦了一声，“这不是我们妄哥吗？”

画面中的周妄，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抱臂站着，望着远处的云海，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翘，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半个下巴掩在高高的衣领里……

他往下翻，另外一张是他回过头的照片，眼神淡漠地望过来，又酷又拽。

姜闲嫉妒的脸都要扭曲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周度阳反唇相讥，“是呀，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姜闲被怼的欲哭无泪：“……”

他真的好讨厌哦~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辛容在一旁笑眯眯道：“没想到妄哥还挺上镜。”

周度阳扭头对林典说：“回头照片导出来了发我一份。”

周妄对上相机里的自己，有些恍惚，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有拍过照，照片上的人是他，却又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姜闲把相机借走，林典笑了一下，对周妄说：“拍的还可以吗？”

周妄：“……很好看，谢谢。”

林典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感谢，掏出手机，“既然这样，加个微信吧，回头我发你。”

周妄有些迟疑，他不热衷于社交，不太爱加陌生人。手机里的联系人也寥寥几个，交友圈子简洁明了。

他的性子本就早熟，活泼不起来，陈舸不知道吐槽过他多少次，说他老成。而且他上学晚，年龄比同届的学生都要大，再加上他的性格，融入进去有些困难，更何况重活一世，面对昔日的同学，更觉得没有共同语言，不知该如何交流。

林典打趣道：“怎么？对象管着？不会连交友都不行吧？”

周妄自嘲地笑笑。

林典好奇道：“真被我猜中了？”

“猜错了。”

过了明路的才是对象，他和陈舸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就连吃醋都没有立场，算得了什么对象……

林典收起了手机，状似无意道：“所以有对象了？”

周妄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身后打闹拍照的几人，转移话题，对他说：“你很喜欢摄影？”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真差。我只是很喜欢记录。”林典吐槽了一句，却也回答，“世上美好之物转瞬即逝，这是我在病床上悟到的道理。因为我发现我在这世间留下的足迹太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点我存在的证明。所以出院后，我就迷上了摄影，拍人也拍景，拍自己也拍别人。时间在自己手中定格，瞬间成为永恒。我希望哪一天自己离开人世，能留下一点痕迹。我不想死的消无声息。我希望在我走后别人看到我的照片还能勾起关于我的回忆，不论这回忆是痛苦的还是美好的，那我就是存在的。”

周妄神色刹那动容，是为他这番话，也是为他的豁达。

“很严重吗？”

眼前少年看着健康，根本想不出这人居然身患重疾。

林典：“骗你的。所以你是有对象了？”林典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周妄：“……”

林典：“你怎么不说话？”

“你对别人的**都这么好奇吗？”周妄忍不住问。

林典睁大眼睛，“可我的**不是也告诉你了吗？”

“……可你的**是假的。”

“可我喜欢摄影是真的。”

周妄根本就不善言辞，这下子更加诡辩不过他。

林典真诚道：“一个换一个，这样才公平吧。而且……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周妄笑起来，“那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这么天真，以后进入社会是会吃亏的。”

“明白了。”林典点头，狡黠道：“你没有对象，但是有暗恋对象。而且……这个暗恋对象还不喜欢你，所以你才这么失意。”

周妄：“……”

周妄握紧拳头想打他。

林典乐不可支：“哈哈哈，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当初周度阳只说给他介绍个朋友，隐晦地提了下他的性取向，还把他夸得天花乱坠，林典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不过周度阳没有提过周妄有喜欢的人。

周妄失笑摇头：“你的观察很敏锐。”

“那是。”林典得意地眨了一下眼：“我还知道你近视呢。”

周妄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林典伸手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睛上比划了下，“因为我敏锐。”

周妄心说这要是在社会上，林典这么会察言观色肯定会混的如鱼得水。

周妄大方点头，承认了，“你说的都对。”

“可惜了……”林典喃喃道。

相识不过短短一天，林典对他观感很好。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取向和别人不同，抗拒过，崩溃过，最后坦然接受。他接触过这个圈子，知道这个圈子有多乱，也知道遇到一个专一的人有多珍贵。

周妄其人，沉默而稳重，上山途中其他同伴都怨声载道，只他一人一声不吭。山路陡峭，哪怕拄着棍也不免踉跄，可他走来如履平地，同行的人体力不支，他会默不作声地搀扶。就连他几次差点腿软摔倒，都被他用登山棍架住。

很有分寸和距离感。

再结合刚见面他对小孩的耐心和露出的厨艺……

这人……下得厨房么……

加分。

脸也耐看……身材也好……

这样的人如果拿下，那就是一辈子了……

可惜，他心里有人了。

周妄没听清，疑惑地看着他。

林典微笑，轻声说：“我说，那人可真没眼光。”

陈舸没眼光？错了。周妄默默想，陈舸比谁都精明，精明到只要他想，就能易如反掌地拿捏一个人。

……

陈舸面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手指翻着朋友圈里的照片。

是周度阳发的九宫格。

配字：山河远阔，适合重新开始。

九张图片多是合照，只有两个单人照。

陈舸点开，两指放大，一个人的脸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他动也不动，和里面的人对视了良久，才换到下一张。

照片全都是在山顶拍的，除去单人照，剩下的几张合照也都是他所熟悉的人，只有最后一张。

周度阳、辛容、姜闲在前面，周妄和另外一个陌生人抱胸站在三人身后。

周妄很高，再加上那身冷漠的气质，让人看到照片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而他旁边的人头发微长，嘴角弧度若隐若现，看向镜头。

就算没有在他们面前，从照片也能看出来一行人快活的气息。

周妄没有微笑，但他眉目舒缓，心情明显不错。

就这么开心吗？

把他弄的怒火中烧，这人转身就离开，自顾自的逍遥，哪有这样的道理？！

外面有些动静，陈舸抬头，就见周妄进来，右肩上还背着登山包。

“舍得回来了？”

周妄刚到客厅，就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陈舸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他，明知故问道：“去哪儿了？”

这其实更像老婆守在家里逮到夜不归宿的老公的场景。

周妄不免怔楞，他和陈舸纠缠的那几年，默契地不去打探对方的行踪。

他是克制，而陈舸是不在乎。

他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是他一时冲动，借酒装疯。周妄永远记得自己的卑劣，记得自己是怎么将他压在床上，怎么歇斯底里，怎么豁出一切冲撞了他。

如果没有那一夜，或许他们都不会那么痛苦。他可以继续道貌岸然做个好哥哥，一如既往跟在他的身边，两人不会有这么尴尬的处境。如果不曾得到，就不用终日惶惶不安。就像以前的那么多年一样，他可以继续自欺欺人，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可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到了他的人，又忍不住奢望能得到他的心，于是嫉妒吞噬理智，把人烧的体无完肤。

周妄不想两人到最后还是落得亲人不是亲人，情人不是情人的境地。

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陷进去了。

周妄说：“和朋友玩去了。”

陈舸的语气火药味极浓：“什么样的朋友，让你这么乐不思蜀还会夜不归宿了？”

郑姨端了一盘果切从厨房出来，看到客厅里的两人，高兴道：“大少爷你回来啦。”她把水果放到茶几上，接过周妄肩上的包，忍不住道：“你和朋友去爬山没和小少爷说吗？他来问过好几次呢。”

这哥俩也是奇怪，平常两人出行都是成双入对的，最近却频频冷战，陈舸上学也不等周妄了。

就像现在，陈舸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周妄，面上神情不善，颇有些剑拔弩张，所以她才出来缓和气氛。郑姨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呐~

郑姨忍不住又爱心泛滥了，说得好听是大少爷，说的不好听就是他的跟班，和她这个打工人也没啥区别么。

她不干了可以辞职回家，眼前这个少年不干了，可连家都没有了。

看他在陈家少爷面前连风头都不敢出的谨小慎微的样子！天天跟在正牌少爷身后，被人奚落也不敢吭声。

小可怜~

尤其是刚来的时候，大概是陈舸十岁那年，正是孩子调皮的时候，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陈舸很抗拒，伙同其他玩伴，使了不少坏。

把他关屋子里、不让他吃饭或者骗他出去让他在外面呆了一夜不让他进来等等等等……

那时候的少年只是敛着眉眼，不动声色地承受了下来，一如既往继续跟在他的身后。

沉默乖巧地让人心疼。

没办法，谁让他没爹没妈，他们也是拿钱干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多说什么。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舸长大了，懂事了，也接收了周妄的存在。周妄的生存坏境才好过了些。

只是有钱的少爷从小就被众星捧月，在外面再是谦和有礼，对这个名为哥哥实则是下人的周妄还是不一样。

毕竟不是亲哥。

现在看陈舸有些生气，想起之前周妄也帮过自己，郑姨忍不住出口提醒周妄，希望他机灵点，别惹这位少爷生气了。

“郑姨！”陈舸被拆台，有些恼羞成怒，音量提高了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俩继续聊，我锅里还煲着汤呢……”

周妄眼神微闪：“等我很久了？你担心我？”

陈舸哼了一声，“我是担心到时候我妈问起，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妄点了点头。

陈舸看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想起自己等了他几个小时的纠结，又想到朋友圈中他们游玩的快活，两相对比觉得傻傻等着的自己愚不可及，心中气愤，语气淡了下来，“不然呢。难不成像你这样，没有任何交代就出门，好像这家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所以你是因为我没有向你交代我的行踪所以才来质问我？”

“你去哪儿管我什么事！”陈舸嘴硬，“我只是提醒你你的身份。”

周妄突然觉得累极了，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就这么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盯着陈舸，“我很清楚我的身份。”

陈舸被他这一眼看的心中一跳，周妄的目光一直是温和的、包容的。从小到大，不论他有什么多离谱的要求，只要他说，周妄都会为他做到。这是头一次，周妄用这么直白甚至是锐利的眼神看他。

“你是在生气，气我这几天的冷落？”周妄的声音很平静，“气我不再时时刻刻跟在你的身边？可是陈舸，你很久以前说过，不喜欢我那么如影随形。”

陈舸：“……”

他以前确实说过这话，还不止一次。

中二时期的陈舸爱和朋友到处玩，周妄像条尾巴似地跟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个人形监控。哪怕他并不会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那也很烦，让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所以他不止一次严厉制止他跟着自己，给自己一点私人空间。

只是每次这话就像石沉大海，周妄依旧我行我素，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习惯了一转身就能看到那个沉默的身影，安全且踏实。

“可……我没有让你躲着我。”陈舸梗着脖子道：“再说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几年我有说过吗？我有嫌你烦过吗？你别拿以前的事情堵我，我不接受你的说辞。”

陈舸说：“前段时间你莫名其妙冷落我就算了，你说你想左了，让我不要计较，我接受了。那这段时间你的所作所为又是怎么回事？你就是在针对我！如果我惹你生气我也认了，我端茶倒水，我赔不是，我绝无二话。但你没有，你单方面和我冷战，疏远，让我反复琢磨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哪里得罪你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如果讨厌我，直说就好了，我还能眼巴巴凑上去惹人嫌吗？用得着你专门和别人换座位？不觉得太明显了吗？”陈舸怒目而视。

“我是人，不是神，我也会有情绪。”望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周妄忍不住想起临死前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与他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的一辈子。

男人的眉眼与少年的眉眼重合，周妄仿佛回到了那天。陈舸抬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目光呆滞。周妄出神地望着他，痛极了也就觉不出来多疼了，甚至多了几分快意。

快意里又添了不知道几分的癫狂。

多年来的不甘在生死关头横冲直撞要破出牢笼，他想要质问陈舸：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心里有没有一点位置是我的？

又觉得这话问出来让本来就卑微的自己低到尘埃，他又想恶毒地问：你早就想摆脱我了吧？如今我死了是不是正趁了你的意，你终于不用想怎么丢掉这个麻烦了！你终于自由了……

那么多的话冲到喉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遮住了他的眼睛……

算了……

“我也会有忍不住的一天，我怕到时候会很难收场。”他已经试过一次了，伤人伤心。周妄说：“我了解我，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对上你，我从来没赢过。”

“我也了解你，比你想的更了解你。”周妄说：“我知道你不是外面表现出来的样子。你的手中有一根线，当你察觉手中的线快松了，就会紧紧那根线。”周妄的神情绷着，“可是线有一天，也会是断的。”

“我……”陈舸艰难地转过头，涩然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清楚。所以，”周妄说：“你不必提醒我的身份，我知道的，从今以后，我会当一个合格的哥哥。”

陈舸猛地抬头看他。他洞若观火般的目光，好像已经把他看的个清楚明白。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穿内心，陈舸的神色有些难堪，狼狈地敛下眸子，收回了视线。

彼此心照不宣。

周妄自嘲地心想，他就知道这个混蛋如此，自私自利。偏偏明知道他的虚伪与算计，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周妄说：“林姨生日后，我就搬到学校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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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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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