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临渊尝过泥土的味道。

那时下雨，他蹲在研究所地上，给外界看的小院里，盯着玫瑰下的泥看了半天。

雪莱问他在干什么。

他说，他想尝尝土和他平时含的参片是不是一个味。

给他疗养身体的埃伦医生说参是土腥味的，但土腥味究竟是什么味，他形容不出来。

神渡临渊有很严重的贫血。

因为【Miracler】的原因，他体内的血液含量比正常人要低很多，常年气血不足，扎针和吊水都会影响他的工作，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想到了来自古东方的补品。

雪莱不可置信，因为神渡临渊的这次外出，即便只是从地下升到地上，也是牺牲了一次大项目成功后的褒奖换来的，结果他让整个研究组吃土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吃口土。

“你叫警卫员给你挖一把下去很难吗？”

“不新鲜。”神渡临渊正经八百的回答她，他看着晶莹雨水从玫瑰殷红的花瓣上滴落，抓了把那下面的土，塞到嘴里：“雨洗过的，干净。”

雪莱气的骂他脑子有病：“你猜猜我们平时用水洗的是什么！”

很难吃。

无论是雨洗过的土，还是参片，再或者是那些成品不明的药丸。

也不对，相对来说，土比后面那俩好吃些。

毕竟不苦不辣也不涩。

夹着参片的两节手指在空中痉挛着，勉强将目标送入口中，另一只手，还佩戴着手套，手套上是黏腻湿滑的血和汗，神渡临渊也不在乎脏不脏了，将手放在膝上，染红一片白色布料。

胃如火烧，头脑发胀，肩酸腿麻。

他靠坐在墙边，后脑抵着身后冰冷的金属墙壁。

不愧是能将人改造成怪物的手术。

对受试者，和改造者来说，都是下了一趟地狱。

牙齿刺入苦涩的参片，浓郁的土腥味使原本便郁郁发昏的大脑窒息，神渡临渊面无表情的盯着病床边的机器人马卡龙先生看。

在实验级医用机器人圆滚滚的身体上，伸出几条链接着末广铁肠身体的白色长线。

暗色的显示屏上，是第三期维护结束后猎犬的心率显示。

排异反应让那串数字高的吓人。

神渡临渊并没有按照那些被福地樱痴偷出来，绝密级别的手术方案改造，他加入了自己构思，然后跳过中间的一大串步骤，直接进入最后的临床。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

为了稳妥，盲人摸象的一样先按部就班的做完维护手术，将末广铁肠的情况稳住，然后再局部、轻微改造，这才是上上策。

但神渡临渊不想等了。

末广铁肠中途又清醒了几次，特调的麻醉剂几乎无法对抗手术带来的痛苦。

极致的痛苦会让大脑自动陷入休眠，但更极端的疼痛也会强制将人唤醒。

最长的一次，他清醒的听完了神渡临渊操刀改写过的手术方案。

“我感觉很好。”

少年猎犬被特质的束缚带固定在手术床上，修长的指节悄悄磨出苍白的血痕，他意识并不清醒，所以他要求神渡临渊打开束缚带，但目的不是终止手术，而是坐起来抱了异能技师半个小时，直到被不耐烦的异能技师一脚踹开才乖乖躺回去。

“就这么做吧，我相信你，阿渊。”

可能是末广铁肠交付的信任刺激了他，可能是那半个小时的小憩理清了思路，恢复了精神，也可能是脱离英国后数日的郁愤爆发，毕竟那合同上白纸黑字所写的，是对他的造物条条框框的约束。

有多久没这么酣畅淋漓，顺自己心意的做事了？

神渡临渊知道自己很不正常，但他并不想终止这种状态。

五颜六色的药剂，微观粒子与血肉之躯的碰撞，现代化机械和人体的结合，在手术台上如夜空炸放的烟花一般显现，代表着绝对正义的军人，肮脏卑劣的手术……

不会失败，不会出意外，因为他是神渡临渊。

【无论怎样的构想都能成真】

雪莱的异能帮了大忙，不过储存下这份异能的人还是他。

‘滴——’

马卡龙先生发出刺耳的警报。

末广铁肠的心率已经持续抬高了太久，没有一点下落迹象，他全身皮肤烫的吓人，按这样的趋势下去，那条爬的很高的红线应该会在下几秒后‘啪’的一下坠楼，变成一条直线。

这次的排异反应，已经远远超过猎犬基地记录在案的数值数倍了。

神渡临渊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手术台前。

末广铁肠面色苍白，眉头紧促，汗珠才刚冒出皮肤就被过热的体温蒸发，平时张牙舞爪的黑发蔫哒哒的趴在额上，嵌在手术台上的左手束缚带被他挣开了。

手腕处有未愈合的溃烂，那是手术从维护转变成改造方向的第三个小时后开始的，完好无损的皮肤开始萎缩，脓水和脏血像破损的竹一样钻出来。

和末广铁肠说的一样，身体溃烂后会更容易下刀，所以神渡临渊将溃烂的地方都拆了一遍。

溃烂停止是在手术的第七个小时，随之而来的是排异反应带来的高烧。

一直持续到现在。

导致异能技师不得不给他补水，免得收获一只风干大狗。

末广铁肠似乎又要醒了，喉咙里传来闷声，脸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来。

神渡临渊面无表情，他将舌下的参片咽下去，又空咽了两下，转头去看手术台边的仪器，摘去手套的手背碰了下末广铁肠的额头，然后被烫的一激灵。

还是先关了吧……

他一愣。

那只获得自由的左手握住了他要抽离的手腕，最初力气重，像是要捏碎那单薄的小臂，然后骤然变轻，像一片羽毛落下来，但也和沾了胶水一样牢固。

“……我没事……”

神渡临渊对上那双金瞳，轻轻‘嗯’了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一直站在手术台边，直到那只左手松开。

“抱歉。”那只手轻轻摩挲了下被勒出红色指痕的手腕，然后无力放下：“阿渊。”

几缕长发从发带中脱离，垂落下来，少年眸中绽放出肆意又疯狂的光亮。

“欢迎回来，铁肠。”他笑着说。

*

好消息，手术很成功。

坏消息，末广铁肠脑袋好像坏了。

神渡临渊面沉如水的盯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的黑发少年。

“我让你睡觉。”

“嗯。”

那人回答的乖，但并没有躺回手术床，他起身的不管不顾，手臂上针头被扯的歪歪斜斜，随时要从血管中被扯出来，贴了电极片的脊背已经掉了七八条。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嗯。”

“……”

神渡临渊不得不亲手把人按回手术台，然后用软的和面条一样的手把针头按回去。

然而没用，他转身离开两步后，末广铁肠又扯着一身管子爬了起来。

神渡临渊试图理解术后恢复期的猎犬的脑回路。

“你想跟着我？”

“嗯。”这回的声音急切了点。

神渡临渊仔细打量了一番末广铁肠，国家费大劲搞出来的方案被他改的面目全非，就连骨骼内用以支撑的框架都被他换成了欧洲最先进的新材料。

——都是雪莱给他搞来的，是两人联手骗经费的报酬。

血液和肌肉就更夸张了，和耐时电缆同理，末广铁肠的血管里流淌着纳米真空仓，仓内有波电子中的交子以光速旋转，让时间流速减缓至接近暂停。

也就是说，末广铁肠的新陈代谢几乎被停止。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原本消耗形的猎犬变成了常态形。

当然，这场改造的材料来自【Miracler】，毕竟每个以纳米为单位的真空仓的造价都高达一辆小汽车，而想达成时间暂停的设想，血液中真空仓的含量要不低于固定浓度，所以这世界上除了神渡临渊，哪怕是最强盛的国家也维持不起这场价格高昂的手术。

所以说现在的末广铁肠，贵不可言。

但神渡临渊敢发誓，他绝对没有打开过他的脑子！

难道是持续十五个小时的高烧把人烧傻了吗？

神渡临渊沉默了。

他看了眼眼神期盼的盯着他的高挑少年，突然意识到——

原来这是个人啊。

毕竟手术中苏醒还帮忙掐住自己的动脉以防大出血影响异能技师手术视野的试验体实在难得一见。

所以真的烧傻了吗？

检测脑电波的仪器也没预警啊？

又是一顿检查后，神渡临渊判定末广铁肠目前处于极度疼痛后自我保护的浅眠期，类似梦游，会跟着他大概是因为雏鸟情节。

人的大脑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器官。

神渡临渊怀着诡异的愧疚帮末广铁肠摘掉身上繁琐的管子，默许他跟着自己。

一个不怎么响的响指后，铺满污血的手术台、仪器、间隔出无菌室的金属高墙均化作蝴蝶消失，露出地下实验室的全貌，以及扯了个凳子坐在圆筒形仪器前欣赏重力异能球的N。

N吓了一跳。

毕竟神渡临渊已经在那个小隔间里待了整整两天。

期间就算出来解决生理需求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他提出帮忙都被无情拒绝。

最让N受不了的是，重力异能球已经‘驯服’完毕了，神渡临渊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这水往嘴里塞了两块压缩饼干，还好像脑袋出了问题一样的问他做幽灵的感觉怎么样，做起研究来是不是事半功倍，似乎蠢蠢欲动的想自杀把自己也弄成幽灵。

他难道是自愿成为幽灵的吗！

虽然……咳，不用吃喝睡觉永远精力充沛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神渡临渊没兴趣搭理N，带着末广铁肠直接上了楼。

脑袋烧傻的末广铁肠乖的像网游里的跟宠，优点是乖，缺点也很明显，甩不掉。

神渡临渊试图和他讲两个人睡在一墙之隔的两个房间，直线距离不变的道理，但他嘴上‘嗯’着，转眼拆掉了房门。

僵持了好一会，神渡临渊妥协了。

验证过数字密码、指纹和虹膜后，位于二楼的卧室大门缓缓打开，他选定的卧室是这栋房屋里比地下实验室防护还严密的地方，国家金库也莫过如此了。

神渡临渊有认床的毛病。

来到这栋新居的第一晚，他在每个房间的床上都睡了十分钟，最后选择了沙发。

所以第二天他就把床，或者说房间改成了自己习惯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房间，末广铁肠皱了下眉。

神渡临渊捕捉到，大喜过望：“你脑袋好了？”

“嗯。”和刚才没什么差别的回答，那双金眸冷冷清清的，像下了一夜的雪地，中央簇拥了一个结冰的小池子，只能倒映出站在他面前的人，以及他赤红的瞳子。

“……”

神渡临渊放弃了，让开身子让他进卧室，否则这人估计会用蛮力拆了他的门。

“小心别踩到我的东西。”

“嗯。”

神渡临渊这么嘱咐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比起卧室，用实验室，或者杂物间来形容这件房子更合适些，冷白的装潢，墙壁都是软包的海绵，各式各样的先进仪器像迷宫的墙壁一样占据了过道。在这间屋子里，它们的作用不是科研，而是占据空间，因为墙角甚至有类似超市货架的柜子。

被留出来的地面也不清净，各种杂物和堆砌在箱子里的实验用具占领了它们。

神渡临渊熟练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房间深处，还不忘回头看末广铁肠。

好在他大脑坏了，小脑还完整，灵活的躲过那些’家具’。

神渡临渊的床被镶嵌在墙壁里，按下按钮后，海绵墙壁打开，露出一片‘L’形的空余，恰好能容纳一个人，如此浅薄的空间，除了薄薄的床垫，枕头，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床。

末广铁肠大脑中好像闪过一道灵光。

“……潜艇兵？”

为了节省空间，潜艇兵的居所就做成了这样。

“你脑袋又好了？”

神渡临渊眼睛又一亮，恨不得末广铁肠点头就把他扔出去。

“嗯。”

“……”

神渡临渊用异能弄了张床垫，扔到地上，面无表情的钻进自己嵌在墙壁中的狭小空间。

“晚安。”

为了照顾末广铁肠，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墙壁的挡板关上，把床变成完全封闭的空间，只升了一点当栏杆，以防自己睡着睡着掉下去，

“嗯。”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有些懵懂的回音：“晚安。”

可惜神渡临渊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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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