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门的人陆续从跗骨山离开,越溦一行人是除了玄法司以外走的最晚的。
他们按着原路从山上返回,路上越溦就说待会直接用飞舟回宗门,几个小辈却坚持要坐灵车,还说上次那种被人半路打劫的情况只是偶发事件,让越溦不要太过担心。
越溦笑了笑没说话,等下了山往车站走的路上,看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才又问:“要坐飞舟吗?”
韩林昭几人趴在地上,面色青白,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声音嘶哑地道:“要……要,师叔……救命。”
越溦摇头失笑,几条千千缚从袖中钻了出来,将几人拖上了自己的飞舟。
她这飞舟不算大,和宗门参加大型活动外出时用的那架不能比,甚至连余师伯那架都比不了。
但这飞舟上也有四五个房间和两个厅堂,足够他们几人用了。
几人都上了飞舟,越溦将灵阵激活,飞舟便原地升空,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往玄灵宗飞去。
韩林昭他们都是头一次坐飞舟,很像看看外面的景色,奈何现在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满脸羡慕地看着勉强能坐起身的小春:“外面什么样?”
“好看,”小春词汇量非常匮乏地说道,“天上好多云,地上好多树,还能看到湖。”
韩林昭连着说了几句话,这会连舌头都快没力气动了,口齿不清道:“里……里用灵天定……拍……拍一哈。”
小春从窗边收回视线:“我没有灵天镜。”
韩林昭:“……”
几人欲哭无泪,越溦听到他们的对话,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走了进来,笑道:“缓一缓吧,大概过个四五天就好了。”
“四……四五天?”
听到这句,有人露出绝望的神情。
“四五天我们都已经……到……到宗门了。”
飞舟除非遇到禁飞区域,不然路上一般都是走直线的,速度也比灵车快多了。
按他们现在的速度,顶多一日也就回宗门了。
到时候飞舟落地,他们还能看见个啥?
越溦给他们一人递了一碗浓黑的汤汁,道:“把这个喝了,待会我再用灵力帮你们运转一下灵脉,你们的情况就能好很多了,起码能站起来。”
几人从没见过这么黑的药,不知道是什么,一时间都皱起了眉头。
还是小春胆子大,无所畏惧地一口闷了,喝完后擦了擦嘴:“比往生丸的味道好。”
他实在是不喜欢往生丸那股香菜味,觉得臭臭的。
韩林昭翻了个白眼:“里吃辍药……还吃出……听验来了?别废……废发了,跨来帮……帮我们。”
小春闻言起身,依次将他们扶起来喝药。几人喝完药咂咂嘴,评价竟然都不错,说比想象的好喝。
越溦对自己炼制的丹药还是很有自信的,回道:“你们白师叔小时候身体不好,整日丹药不离口。我怕他年纪小不爱吃苦的,就在不影响药效的前提下改了很多丹药的口味。没想到这批丹药卖得特别好,后来这些丹药慢慢都改成我做的这种口味了。”
离他最近那弟子诧异道:“白师叔竟然怕苦?”
越溦愣了一下,心说他们这几个孩子不愧是小春的好友,有些方面真的很像,比如奇奇怪怪的关注点。
她笑道:“那倒不是,小潋小时候很好养活的,从不挑嘴,就算苦也不会说出来的。只是我觉得这种味道应该没几个人会喜欢,所以改了改。”
几人恍然,没再多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越溦见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发汗,这才同时分出几股灵力进入他们体内,沿着他们的灵脉游走,温和地抚平他们痉挛的灵脉。
这般过了两刻钟左右,韩林昭几人的面色明显好转起来,不再像之前一片青灰,好像耗尽了灵元一般。
身子稍微缓过来了,他们的神志也彻底清醒了,终于把自己的舌头捋直,跟越溦道谢。
“越师叔,大恩人!”
“越师叔,再生父母!”
“越师叔,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几人撑着仍旧哆嗦的手臂坐起身,对越溦感激涕零。
刚才那种仿佛随时会原地去世,整个世界好像都要离自己而去的感觉,这会终于消失了。
天又亮了,云又白了,连小春看着都顺眼了。
越溦笑道:“这次长记性了,以后不再把气灵丹当糖豆吃了吧?”
几人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虽然只有难受了两三个时辰,但对他们来说也足够记个几十几百年了。
那感觉……就跟被人一寸一寸把自己的骨头拆了似的。
“气灵丹确实是有些副作用,但原本并没有这么严重的。可你们一口气吃太多了,除了小春外,每个人都至少吃了十颗。”
“气灵丹虽能帮助修士短时间内恢复灵力,但正因恢复的太快,所以对灵脉的负担也比较大。”
“这就像你们练剑一样,练一阵就应该停下来休息,让身体自行恢复。若是长时间不停地练,身体就会受不了,出现酸痛痉挛的现象。灵脉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一直吸收灵气的时候或许不觉得,但一旦停下来或者慢下来,之前积累的那些压力就会成倍反噬,让人痛不欲生。”
秘境中灵气浓郁,就算他们不用灵力护体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吸收的灵气也比外面多很多,这也延迟了他们发作的时间。
可一从秘境出来,内外差距太大,他们顿时就全趴下了。
几人一脸受教的表情,表示以后不会再一口气吃这么多了,撑不下去就从秘境退出来,绝不强撑着。
有人胆子大些,见越溦连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仔细给他们解释,试探着道:“越师叔,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这问题……可能会有点蠢。”
越溦眉梢微挑,想说再蠢能有吃错气灵丹和往生丸的小春蠢吗?但念在当着众人的面,多少还是要给小春留点面子,便将这话咽下去了。
“没事,你说。”
她温声道。
那弟子见她态度如此温和,顿时鼓起勇气问出了几人在秘境中一直没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越师叔说灵力护体和御剑是一样的,一个是用灵力把我们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一个是用灵力把剑包裹起来。”
“可同样的方法,为什么我们能御剑,让剑飞起来,却不能让自己飞起来呢?”
越溦没想到他们问出的是这么一个可以说和秘境毫不相干的问题,脸上笑意更温和了几分。
“这问题没什么蠢不蠢的,很多新入门弟子都问过。能在学习基础知识之余多想多问,反倒是一种很好的学习习惯,应该坚持才是。”
坐在这里的几人成绩都不好,在学宫中别说得到夸奖了,不被批评就不错了。
这还是入学以来头一次有人夸他们,几人都红了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溦,等着她的解答。
越溦随手用灵力操控了一个茶杯,让那茶杯飞到了自己手上,道:“刚才我用灵力控制这个茶杯,让它飞了起来,你们都看见了吧?”
几人点头:“看见了。”
越溦颔首,把茶杯放到桌上。
“现在我仍旧用灵力包裹着这个茶杯,你们不要把这灵力当做我的,当做是茶杯自己的,再想想它能飞得起来吗?”
几人面面相觑,起初并没有人懂她的意思。
过了半晌后韩林昭猛地跳了起来,又因为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眼看着他就要大头朝下栽到地上了,小春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才避免了把自己磕出鼻血的下场。
韩林昭坐了回去,脸上仍不掩激动的神情。
“我我我……我知道了!”
“茶杯如果和我们一样有灵力,也可以把其他东西抬起来,那也是先用灵力把别的东西包住以后,再有一个抬的动作。它之所以能操纵别的东西,重点是抬,而不是用灵力把对方裹住。”
“我们御剑也是一样,之所以能让剑飞起来,是用灵力包裹之后,抬……或者说是搬……反正随便什么吧,才让剑飞了起来。但我们自己是没办法把自己抬起来的,所以也就不能让自己飞起来。”
他说的虽然有些乱,但几人多多少少听明白了,尤其是最后一句。
越溦点头,总结道:“没错,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们之所以能操纵别的东西,是因为对这些东西而言我们的灵力是外力。”
“但是对我们自己而言,灵力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我们本身就在灵力里面,也没法再在里面把自己搬起来。”
几人恍然大悟,对越溦十分佩服。
“亏我们想了那么半天,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越师叔一解释我们就明白了。”
越溦轻笑:“很多事情本质上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不用想的太复杂的。”
大概是她自始至终耐心温柔的态度让这几个学渣头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的快乐,有人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们入学太晚了,越师叔已经不教基础课程了,不然我们的成绩说不定能比现在好很多呢。”
越溦从来对好学的孩子都很宽和,道:“我虽然不在晧清宫执教了,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不明白,你们的教习又解释不了的话,可以来第七峰问我。只要我会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几人眸光一亮,若非知道她从不收徒,都想跪下来拜师了。
但能得到她的准许去第七峰求学,也是莫大的幸事了,他们也不敢再多求什么,只是一再对越溦道谢。
越溦怕他们再恭维自己,确定他们身体没什么大碍以后就离开了。
房外,白潋在客厅中听着房中的动静,眉心微蹙,直到越溦走出来才迎了上去,低声道:“师姐,是我不好,在秘境里没回答他们这些问题。”
他不知道越溦是何时开始通过灵天镜查看秘境里的情况的,若是在韩林昭他们说自己不会灵力护体的时候就已经在看了,那不是将他当时的不耐与敷衍尽收眼底?
越溦不以为意,拿着从小春他们房中收回的几个碗走到厨房。
“那也没什么啊,你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教习,愿意带着他们进秘境就已经很好了,没有义务回答他们所有问题的。”
“而且秘境里危机四伏,他们又都是练气期的新弟子,需要你分出心神照料。你又要四处寻找骨铃花,又要照看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工夫回答问题?”
白潋听她这么说,一时也分不清她真是这么想,还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在帮他找借口。
他眉心一直蹙着,越溦转过头来看见,笑道:“我自己愿意多给他们解释几句那是我的事,并不代表我就希望别人也都跟我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对和自己不相干的或是不那么亲近的人就算敷衍一些又有什么呢?我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耐心啊。”
“何况这次出门又不是宗门任务,是他们几个小辈主动要求跟你一起来。你肯答应就已经是对他们的照拂了,解答他们的问题本就不在你职责范围内,我又怎会因此责备你呢?”
白潋垂眸,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入水池,喃喃道:“我不像师姐那么好。”
师姐博学多才,是修真界唯一同时拥有两张天阶证书的人,修为还高,性格也好,放眼整个宗门几乎就没人不喜欢她,连外宗都有很多人对她很是尊崇。
而他……他只是个虚伪的,自私自利的人。
一旁的越溦听到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小春他们的房间,又在周围布下一个隔音结界,这才道:“要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以前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的。”
虽然确定那几个小家伙听不见,但她说话时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靠近些许。
白潋觉得耳朵有些痒,却又止不住更靠近,侧头看向她。
越溦道:“我最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会有人问?是后来当了教习,问我这个问题的学生多了,我才慢慢习惯,知道这对很多学生来说确实是让人不解的。”
“所以你觉得这个问题傻其实也很正常,因为对你来说,这个问题确实很傻。并不是你有意看低它硬要说它傻,是它客观上对你来说就很傻。”
“简单来说,就是并非每个人都像我们小潋这么聪明的。”
她说到最后又夸了白潋一句,连带着把自己也夸了。
那句熟悉的“我们小潋”让白潋心头微跳,但那和面对小春几个同学时相同的语气又让他瞬间冷静下来,知道她不过和以前一样,哄孩子一般在哄他。
白潋不知究竟要到何时师姐才能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去揉她的脑袋,掌心刚碰到她的后脑勺,想起自己手上有水,便将手收回来继续洗碗,笑着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师姐也很聪明。”
越溦怔了怔,唔了一声没再说话,趁着白潋低头洗碗,在旁偷偷打量他。
她站了片刻,退后一步又站回来,还伸手比了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小潋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了。
她的小师弟……长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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