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成年人了,感情上你情我愿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说实话,严豫川这种类型真的有点戳他,家庭健康,情绪稳定,体贴细心,还有一手好厨艺。
想起他做的饭,陈觅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说来说去,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家庭健康,梁姨严叔感情非常好,他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这都是他亲眼目睹的,作不了假。
从爱里长大的孩子自然而然就会拥有爱人的能力,即便日后要分手,也能好聚好散。
陈觅总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命运对他残酷的次数真的太多了。
如果没有这身病……陈觅轻轻揉了揉眉心,又回想起来刚刚确诊的那天。
说来好笑,不舒服的症状持续了很久,但真正促使他去检查的原因是,他咯血了。
陈觅是个典型的爆发型高精力人,虽然身体一直不算很好,但是只要扛起相机,这个平日里温和、平静的人就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玩具一样,全然忘我地投入进拍摄当中。
任何没有见过他拍摄状态的朋友都会为此感到大吃一惊——这个略显神经质地叼着烟,眼观六路地指挥全场,乃至于言辞犀利的批人,甚至急起来一路小跑的人到底是谁?
这既是陈觅的天赋,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会做艺术、极具敏感性和爆发力的摄影师,更是一个能指挥能掌控全局的组织者决策者;但这也是陈觅的悲哀,他就像每一次摄影都是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天那般燃烧着他的生命力。
而生命的燃烧总有尽头。
这个月是各家奢牌打擂的宣传大月,陈觅这次的拍摄赶得很急。然而越着急越事与愿违。极其纷繁复杂的置景频频在细节上出问题,他一边带着团队成员补救,一边拎着相机寻找最后几个镜头——怒火中烧却实在喘不上气的滋味不好受,他难得停顿几秒捂住胸口,长长地做了两次深呼吸。
本以为只是累到了,回家睡一觉就好,结果还没等撑到回家,就在摄影棚咳得撕心裂肺,拿开纸巾一看,是一团明晃晃的红色的湿印。
有一瞬间,陈觅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飘出,居高临下且冷眼旁观着他可以预见到的悲惨结局。
头顶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过,这一分钟好像无限漫长。
陈觅缓缓蹲下,把纸巾攥在手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先把拍摄彻底结束。
也许……也许只是小问题呢?
但是最近身体确实反常的太多,容不得他不害怕。
他还没满三十岁。
在此时此刻之前,他尚且觉得自己有大好的光阴尚可挥霍。
在此时此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命运面前是多么的束手无策。
检查结果出来的很快。
好消息是不是癌症,只是肺部问题,虽然压迫到了心脏,但暂时还不致命。
坏消息是对心脏压迫的程度有点严重。这个病没有可以医疗的手段,只能吃药缓解,而且他的情况有点糟糕,恶化速度略快,想治愈只能考虑换肺。
另一个坏消息是,
他是熊猫血,外加身体底子不大好,目前没有能和他匹配的肺源,医生也不敢用匹配度不高的肺源。失败的可能性太高。
在等待肺源的时间里,尽可能不要生病,不要劳累,才有概率保住这条命。
陈觅回公寓辗转反侧地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决定推掉所有工作,回国休养。
何听作为他的副手早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缺了他工作室也不是不能运转。
当他结束收尾推开工作室大门的那一刻,陈觅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在阳光下反光到刺眼的玻璃大厦,也看见了几名老友担心的眼神。
他没有详细说自己的病情,只是说身体出了问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但实际上他哪天咳嗽的动静太大,咳血的时候是有人看见的。
只是有些话未必要讲的这么清楚。
陈觅拎起行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飞机落地以后他先去了w市,这里据说是全国肺源最全、手术案例最多的医院,同样的,并没有匹配到合适的肺源。只能等待消息。
陈觅再一次拖着行李箱离开医院的时候,在茫茫人海中逆流而行,突然感到自己无处可去。
哪里算家?s市那个冷冰冰的房子吗?真的不会哪天死在那里也没有人知道吧。
蹲在爸爸的墓碑前,摸了摸墓碑上铭刻的字,陈觅本来以为自己会流泪。但实际上,从确诊以后,他的眼泪仿佛都倒流进胃和心脏里,眼眶里只剩余一片干枯的废墟。
陈觅决定回到北方去,回到那个阔别许久的家乡,在那里的童年,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回到那里,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的日子,又或者被爷爷放到脖子上看冬日里的烟花,穿八百层衣服从冰滑梯上大笑着滑下,他知道下面永远有爷爷奶奶在等他,不必费尽心机地在世俗的目光里咬牙往上爬。
而且那里和妈妈的故乡接壤,其实陈觅对妈妈的印象不多,但是心里对这份缺失的亲情总有一份向往。
也许……也许他可以长眠在这里,和爷爷奶奶的墓碑待在一起。面朝北方永远望着妈妈。
等严豫川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陈觅把脸埋在毯子里,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流浪猫,明明已经满是伤口,瘦骨嶙峋得快撑到极限,仍然不肯对外示弱,时刻保持警惕准备亮出爪子。
严豫川拨了拨他有些汗湿的额发,突然发现陈觅梦里还在喃喃自语,他凑近过去一听,只听见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鼻音,正准备放弃解密的时候,陈觅的声音又稍稍大了一点。
“妈妈……”
严豫川掖毯子的手一顿。
大概人痛到深处都是会喊妈妈的。这是儿时牙牙学语时第一个会发的音,陈觅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喊妈妈,但是每时每刻的病痛都在折磨着他,他心里有太多恨有太多不甘有太多委屈想要哭诉,最后都凝缩成为了妈妈两个字。
眼泪顺着脸庞打湿了毯子,陈觅在梦里只觉得有熟悉的味道包裹住了他,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他,像小时候被哄睡觉一样有规律地拍拍背,随之而来的是严豫川沉稳的声音。
“睡吧。”严豫川有些不熟练地把他揽在腿上,揉开他紧锁的眉头。
不知道陈觅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在梦里喊妈妈。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自从那晚之后,陈觅对严豫川的态度就明显亲近了几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
具体表现在勉为其难地默许了严豫川在惬意的晒太阳时刻搬把椅子躺在他旁边,在晚上的综艺时分和严豫川窝在沙发的两端,甚至和他小声分享之前听过的圈内八卦。
以及在严豫川问他要不要去赶集的时候略显疑惑地答应。
说实话,赶集这两个字和严豫川既搭边又违和。
陈觅撑着头没忍住胡思乱想——虽说严豫川每天穿的一丝不苟,但如果换身**十年代的衣服,马上就可以转型去演年代剧里长相周正的参军男主,绝对毫无违和感。
他自己想着想着没忍住笑了一下,严豫川有点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算是发现了,陈觅的鬼想法真的不少,不知道这会在脑子里编排什么呢。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行人步伐匆匆,各式餐点摊子上蒸腾着雾气,伴随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口音以及淳朴的笑脸。
陈觅上一次赶集还是七八岁的时候了,他挑食,又是小猫胃口,个子长得没有同龄人高,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身后攥住奶奶的袖子,好奇地左探右望。然后就被各路姨姨奶奶叔叔爷爷塞一口袋姑娘果仙女果,再捧一根对折掰开的糖葫芦慢慢啃。
再次来到集市,他都变成大人了。
陈觅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左顾右盼,不过既然已经变成大人,严豫川又长了一幅不常常逛市场的样子,这会应该他走在前面了……
陈觅都做好严豫川不太会砍价的心理准备,打算撸起袖子自己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严豫川相当很熟练,看着他一脸严肃地和人讲价,陈觅就饶有兴致地在旁边拨弄黄姑娘的脆皮。
啊,又拥有亦步亦趋不用动脑筋的感觉了
只需要小心地不要踩到严豫川的鞋子,灵活地躲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再掏出兜里的黄姑娘,“咔嚓”一声——
一口一个,好吃。
是的,时隔二十年,陈觅又被投喂了。
来了以后就被热情且豪爽的叔叔阿姨理所应当地当成外国友人来对待了,更何况这家伙确实长得像一个洋娃娃。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缘故,陈觅面部轮廓要比纯粹的R国人柔和得多,显得年纪很小,还有一双蓝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见人不论年纪一律喊姐,哄的这帮人见牙不见眼,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会哄人的小帅哥谁不喜欢呢。
陈觅甚至没花几块钱就把自己喂饱了,然后冲严豫川得意地挑挑眉,有种小猫打猎回家耀武扬威的感觉。
还没得瑟两秒,就见严豫川脸色变了一下。
“小心。”
严豫川一把攥住陈觅的手,把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猛地拉了一把。
一阵风从身边卷过,有个三轮车险险擦过,陈觅有点被吓到,心脏突突地跳。好在严豫川的气息笼罩过来,像一座可靠的山,给他传递了一份安全的讯息。
陈觅刚抚了抚胸口,就被严豫川一脸严肃地揪过来,拍了拍衣服问,有没有擦到?
得到陈觅没有蹭伤的回答以后,严豫川转头回去又继续挑了挑陈觅前几天说想要吃的银耳,人声鼎沸的集市依然热闹非凡,没人发现围巾之下陈觅的耳朵又红透了。
如果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严豫川大衣底下是牢牢交握的一双手,从刚才惊魂一秒之后,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反正没有人先提起这个事情,于是这个不明不白的手一直牵到两人准备坐下吃午饭。
严豫川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关节处有轻微的茧子,大概是常年握笔所造成的。
既然是教授,也许是粉笔?陈觅胡乱猜测,但这只有薄薄茧子的手正牢牢地把他的手包在其中。
比起暧昧地十指交握,陈觅甚至在其中品出了两分单纯的含义,严豫川似乎仅仅只是在替他取暖。毕竟在此之前,陈觅的手已经冷的像在冰窖里冻过一般。
撤开手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点点失落,脱离被包裹的温暖,一阵寒风过来,残余在手中的温度一下子就冷却了。推开门进店以后,陈觅摊开手心一看,发现自己甚至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严豫川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陈觅面前的桌子,也许是屋里人多的缘故,热气糊了陈觅一眼镜水雾,他手忙脚乱地摘下累赘的围巾,脱下外套,再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自己的框架眼镜,正擦到一半,突然有一个略显不可置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陈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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