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静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才稍微放松下来，然后他抬起头来。

透过平板上方，投过去一道浅浅的视线。

蒋辞半靠椅背，对上他的目光，问道：“怎么？”

楚静说：“我们还没有很熟悉。”

蒋辞：“？”

他正视着蒋辞的目光：“还没到能开这种玩笑的地步。”

“……”

蒋辞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那天晚上，直播的时候，你没开我玩笑？”

楚静眉毛动了动，似乎在回忆之前直播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然后他顿了一下，道：“那天是晚上脑子不清醒。”

“……呵，”蒋辞明显不信，“那你们大作家挺神奇的，脑子清不清醒还分白天晚上。”

楚静看着他，没反驳，手中的触控笔在半空转了两圈，又问：“你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啊？”蒋辞转回头来，“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来熟多好，容易结交兄弟朋友，不愁一个地方陌生。多个兄弟多条路。”

楚静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理由，他盯着面前屏幕上的一行字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那我……”楚静犹疑着，“也算你兄弟吗？”

蒋辞看了他一眼：“我四海之内皆兄弟。”

“……哦。”

楚静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蒋辞头往后仰着，懒懒地闭上了眼。

其实他那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如果还放在民国二十五年的南京，只怕他会比现在还要狂一些，但是现在是在这个既陌生又让人心生向往的新世界，还有很多他不了解不明白的东西，即使没有了硝烟和战火，每个人也都是友好而祥和，但他却是孤身一人了。

这种感觉在夜晚的时候最为强烈，这是手机、电视，还有那些五彩的霓虹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东西。

以前他为了和平，为了解放而到处奔走呼号，那现在呢？他为了什么而活？

没有人需要他再去不顾一切地奋斗了。

蒋辞靠在椅子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恰好楚静打完一行字，抬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因为漫无目的而略显茫然，眼尾垂下来，看不清眼底神情。

楚静微微一愣。

“怎么了？”他问，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这么忧郁，都不漂亮了。”

“……”蒋辞瞪他一眼，“滚。”

“说真的，”楚静半撑着头看他，“你长得真的很不错，是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为数不多气质非常沉静的，但是为什么性格就这么躁呢？”

“老子愿意，”蒋辞说，“关你屁事。”

“我听说……”

“行了，别听说了，”蒋辞不耐烦道，“你也是我见过的作家里最怂的作家。”

“你还见过其他作家？”

蒋辞昂着头：“当然。他们都在一处，时常见面，我一介粗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只远远地看一眼也就罢了。”

楚静：“……”

他怎么觉得，蒋辞在描述一个他求而不得的恋人。

而且好像还有很多人，现代这个社会，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少之又少，能称得上是作家的更是有如凤毛麟角，怎么还会有总是扎堆聚集这种集体活动，别是什么传销组织吧？

本着好心他又忍不住问了句：“那……我能问一下他们的笔名叫什么吗？也算了解了解，以后也能认识一下。”

“笔名啊……”蒋辞想了想，“我只在一些期刊上见到过，平时还是称呼名字。”

楚静越发好奇：“他们叫什么……”

“瞿先生，郭先生，田汉先生，茅盾先生我不知道他的真名，”蒋辞一一数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其中领袖人物还是要数周先生。”

楚静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勉强压抑住了心底波动，“周先生是……”

蒋辞：“周树人。”

楚静：“……”

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明显，蒋辞“啧”了一声：“收起你的下巴。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

“你知道，”楚静尽量放轻了声音，“鲁迅是只出现在课本上的人物吗？”

蒋辞意外道：“你怎么知道周先生笔名是鲁迅，你……”

楚静沉默了一下，“鲁迅先生已经过世八十多年了，那已经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人了。”

“……”

蒋辞也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端起咖啡杯递至嘴边，“……你就当我刚才脑子不清醒吧。”

楚静：“你那杯子里没有咖啡。”

蒋辞重重放下咖啡杯，才想起刚才去找桔子问情况时已经把咖啡喝光了，他抬眼狠狠瞪一眼楚静：“闭嘴。”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耳廓透明，慢慢泛起一抹红意来。

楚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眼去，想要端起杯子啜饮一口咖啡，手摸到平板旁边却扑了个空，他移过眼，才发现自己进来这么一会儿了，一杯喝的都没点。

“……操。”他忍不住骂了句。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被蒋辞听见，他抬头正对上对方的目光，蒋辞似乎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视线一触即收，一推椅子站了起来，“我去给你要杯咖啡。”

说完就转身朝柜台走了过去，好像躲避什么似的。

楚静在后面看了他几秒，才又慢慢收回目光，

在这之后，蒋辞就再也没走过去坐下，不知道是觉得丢了面子还是怎么，他让桔子送过去一杯卡布奇诺，自己就在柜台后面执着地看小陆磨咖啡。

吓得小陆还以为自己被老板盯住了，防止自己偷工减料。

桔子还是不怎么有兴致的样子，店里客人不多，她也不玩手机，站在扫码机前，一脸冥思苦想，偶尔转头看一眼小陆，似乎是想和他说说话，可是有蒋辞在旁边，犹豫了几次又放弃了。

日头升高，渐渐临近中午，进来稍作歇脚的客人渐渐离去，店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先前骚扰了桔子的那个男生携女友离开，推门前还有意无意回头瞟了一眼柜台这边，不知道是在看桔子还是在看蒋辞。

蒋辞放下正在摆弄的扫码枪，送给他一个十分恶劣的笑容。

男生顿时皱起眉头，一秒钟都没多待就离开了。

蒋辞心里暗骂一声“怂货”，拿起一旁的手机点了几下，划到他之前直播过一次的那个直播平台的手机app，首页上是很多正在营业的直播间，各种类型都有，但大部分都以唱歌、聊天为主，他翻到自己的主页，看到最近的一条动态还是那天晚上的开播提醒，底下有近千的评论，前一百多条都是在求他什么时候能再直播一次。

蒋辞随意划拉了几下，没看到什么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就退了出来。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能有人对一个从没见过真人的人报以这么大的真挚和热情。

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正要打开微博看看，顶端突然“叮”地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蒋辞点进去看了一眼。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中午吃什么？

蒋辞看着这条消息，认真思考了一下中午的菜单，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他没见过的新奇有趣的东西，那么吃食想必也非常丰富，可能有很多他那个时代没有过的美食。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饥饿感。

还没想到怎么回复，楚静突然又发来一条消息。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刚刚没有在笑话你。

蒋辞低头看着屏幕。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你认识那么厉害的大作家，很了不起。[大拇指][大拇指]

蒋辞嗤笑一声，正要点开对话框尝试输入几个字，手机突然又震动一下。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毕竟不是谁都能和上个世纪的人说上的，我刚查了一下，你说的那几个人都是左联的人物，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了不起。

蒋辞：左联……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

蒋辞：那是中国当时新思想的战场。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那你到底多大啊，从那时到现在，八十多年了，就算当时你刚出生现在也应该有快九十了吧，怎么还那么年轻，天山童姥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见到活的。[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蒋辞：……

蒋辞：中午饭你自己吃去吧！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我……

蒋辞：滚蛋。

……

无论楚静怎么请求，蒋辞都不再搭理他，反正店里人也不多，他打算中午回去自己做点吃，互相拉扯的过程中似乎没怎么注意到楚静已经默认接受了他是民国时期的人这个事实。

消闲了大半天，终于到了晚上，天气时好时坏，傍晚的时候天又阴了，蒋辞裹好大衣出门的时候，落了一点薄雪。

按照约定来到十月酒吧，得益于上次的第一印象，蒋辞已经做好了被鼓点震荡，被肌肤和体香包围的准备，可是等他一脚跨进去，却发现里面安安静静，耳边只飘过一缕动听的音乐。

他来得比较早，但是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并不喧嚣吵闹，都坐在位置上安静倾听。

那个沉默秀气的酒保依然在吧台后面调着五颜六色的酒。

安静文艺得像一间清吧。

老板华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捉住他的胳膊左看右看，问道：“陈佑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放心你一个人？”

蒋辞甩开他的胳膊：“我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谁关心你好不好，我的重点是，”华玉双手插在口袋里，“陈佑为什么没来。”

“……”

蒋辞扔下一句“谁知道”就朝前走了过去。

随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周围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叫好，蒋辞抬眼朝前方看去，发现舞台一角有个男人在弹钢琴。

酒吧里灯光昏暗，唯有一束柔光打在那个人身上，衬得周围所有都失色。

蒋辞看着他，觉得真是个美人，只是遥遥看着，已觉优雅不可言说，不是柔弱的美，身材颀长，是雄性动物一般华丽的漂亮。

“那是……楚静？”

“对，是他，”华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他很会唱歌？”

是没说过，但他知道。

音乐淙淙流淌，男人开口一唱，嗓音低柔干净，仿佛滚进了一把细沙，在模糊的灯光里，更显深情款款。

蒋辞看着他鬓角的碎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楚静，就感觉他是个优雅而迷人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