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又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
她的发丝挠在颈侧,掀起一阵细细的痒,横冲直撞地顺着血液涌向大脑,再像烟花般漫天炸开。他怔着,呆呆望着前方,捏着没剩几颗果冻的包装袋的手指不断收紧,半晌才想起来,应该后退两步。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后退了两步,目光慢慢吞吞地从走廊尽头挪到她的脸上。
季烟汀很漂亮,是那种精致的、明媚的漂亮,可她很少笑,平着唇角,情绪全压在眉眼之下,就像现在这样,那么近的距离下,他差点来不及捕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他还看清她的眉稍有一颗痣,颜色很浅,藏在眉梢的毛流之间。
【他怎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不动声色,【不应该吧,前面从洗手间出来时照过镜子啊,一切都很完美。】
周予酌睫毛颤了颤,终于自她脸上收回目光,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耳垂,视线随意一瞟,这才注意到她掌心托着个杯子,应该也是准备去直饮机那儿倒水。
“抱歉。”他低声道。
“没事。”季烟汀揉了揉额角,摇摇头,错开点身子,刚要迈开步子,校服衣角倏地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周予酌侧着身子,伸出手,在她的瓶盖上倒盖了个果冻。
捏着她衣角的手松开了,他道:“道歉礼。”
季烟汀眨了下眼睛,垂着睫毛盯着果冻半晌,没拒绝,手一拢,将果冻掌在手心:“谢谢。”
“不客气。”周予酌道,他想起昨晚没有回音的那句晚安,舔了舔干涩的唇,在她临走之际,又喊了她一声,“季烟汀。”
她回头。
“早安。”他笑了一下,好似要显得这一句不那么突兀又生硬。
“嗯,早安。”
她平平淡淡地说完那句早安,转身踏入人流,早晨相撞的插曲好似在这个转身中彻底过去。但周予酌望着她的背影,却在耳畔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季烟汀,你看吧,“他”可不会这么做。】
他怔了怔,还未来得及深究,刘启莫终于追上来,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一两个字一两个字都吐:“周……予酌……你……真的……混蛋……”
刘启莫摊开手:“还我。”
周予酌回过神,弯下腰,将洒落在地上的那几个果冻捡起来,塞进袋子里递给他,“抱歉。”
刘启莫一边把它塞进另一个空空如也的口袋,骂:“借花献佛,我刚看得清清楚楚。”
周予酌没回答,垂下眼,瞧了眼他两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刘启莫茫然。
“像两个不对称的犄角长在了腿上。”
“……”
有的时候跟周予酌做好朋友真的挺无助的。
刘启莫道:“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珍惜我这个朋友。”
“没有,我分明挺珍惜的。”
“你管这个叫珍惜吗?”刘启莫伸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愤愤,“哥这才叫珍惜的态度!每天陪你去食堂吃饭的是谁?每天陪你打球的是谁?哥看你老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一大群兄弟们来陪你,你就这个态度……”
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脑袋一歪,仔细打量了会儿周予酌的脸,“嘶”了声,嘀咕:“不应该啊,通常来说,你这种外形特别出众的人,不是应该特别受欢迎吗?怎么你在班上的存在感那么低……”
“行了。”周予酌伸手推开他,“你一天天自称自己哥哥哥,你生日几号?”
“我七月的。”
周予酌闻言笑了:“我五月二十二生的,比你大,弟弟。”
刘启莫短促地“啊”了声,惊讶:“你和季烟汀同一天生日哎!”
他微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指也跟着颤了下。
几秒之后,他反应过来,是真的。
他记得,季烟汀的生日是五月二十二,他和她真的是同一天。
-
饮水机旁沿着走廊排着长长的队,季烟汀抱着水杯站在队伍的末端,倏地感觉肩膀处被人拍了下,很轻一下。她转过头,蒋落正站在身后,见她望过来,垂了视线小声道:“季烟汀,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她疑惑:“老师?哪个?”
“Emily。”蒋落忙道,“好像是英语演讲比赛的事。”
她瞥见季烟汀手里的杯子,手指点了点,软声提议:“你是要倒水吗?我……帮你倒?你先去办公室吧。”
“太麻烦你了。”季烟汀第一次听这种主动的请求,有点受宠若惊。
蒋落狂摇头:“不麻烦不麻烦。”
“那……”季烟汀突然想到口袋里还有颗牛奶糖,手伸进口袋,刚要取出来递给她权当感谢,指尖却触碰到方才周予酌递给她的果冻,包装冰凉的触感抵达皮肤,她一顿。
与他擦肩而出之际,无意间瞥见的他耳畔的那抹红色蓦地在这个瞬间闪过脑海。
他大抵是跑热了,那么热的天气。
当时只是一眼就过,却在这一秒突然重新浮现,在她看见蒋落脸上的红晕之后的这一秒,就好像被赋予了全新的不可名状的含义。
……虽然用脚指头想想可能性都不大,他长了张会嚯嚯人的脸,仔细想想,让她捡球、给她买小零食、给她写便签加好友……都像是养成了的随意到处拨一下的举动,哪里还会因为这么突如其来的碰撞害羞呢?
季烟汀收回思绪,微笑了下,将手中的水杯和牛奶糖一起递给蒋落,“谢谢。”
“不客气。”蒋落接过水杯,声音还是轻轻的。
到办公室后,Emily给了她一张报名表,用笔尖敲着表叮嘱了几句便让她走了。
季烟汀低头瞧了瞧,英语ppt演讲竞赛,主题不限。她将报名表对折,夹在了英语书之中。
回到教室,她便瞧见沉甸甸的水杯搁在桌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头画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她扭过头,蒋落正反坐在椅上,撑着脸跟后桌咯咯聊着天,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眨了眨眼,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季烟汀指尖抬了抬,随后也举起手,轻轻挥了挥,以示回应。
-
自拿到报名表之后,季烟汀每日要做的事便多了一样——准备比赛。
开学后的学习生活逐渐驶上正轨,被日复一日堆砌起来的卷子厚厚一叠,比高一的时间更紧张。季烟汀痛心疾首地发现,她每晚的睡前读物时间要被舍弃了。
洗完澡,往床上一躺,她两眼望天。
生而为人,日子怎么就能过得那么令人疲倦?
这几日天气逐步降温,夏秋换季,凉风一卷,络州正式向枯黄的色彩迈进。街边小店卖的衣服厚度也在递增。
这是季烟汀在络州度过的第二个秋天。她发现络州人是典型的要温度不要风度,倘若是在京湘,秋季的大街上总会有精致的女生穿着吊带短裙,化着漂亮的妆光鲜亮丽地走在马路上。
但络州则不然,无论男女老少,这个季节就见不到露腿或者露胳膊的,长袖或外套一搭,慢悠悠在烟雾飘渺的小摊边买个早饭,晃去上班。
学生是这座城市里最忙碌的一个群体,起得总是最早,睡得总是最晚。
季烟汀昨晚备赛睡晚了,在闹钟孜孜不倦地响了第四遍铃声中终于悠悠转醒,摸到手机眯着眼一瞧……
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再定睛一瞧——
啊啊啊完蛋了,她要迟到了。
夏阿姨这两天家里办丧事,请了假,因此没做早饭。她匆匆洗漱完,假发片都少夹了一片,踩着运动鞋拎着包和钥匙就往外冲,随手在路边买了个包子一边疾步走一边旋风式啃早饭。
昨晚下过雨,天空放晴,地面却还是湿漉漉的,偶尔凹凸不平处积了一圈水洼。云丝切割阳光,带点迷雾的清晨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间,车鸣声划破半空,早饭摊的油烟与香味蔓延开。
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她很不幸被噎到了,一阵捶胸咳嗽,脚下仍不停赶着路。
蓦地,她毫无防备一脚踏入松垮的石砖,石砖往左一晃,脚腕跟着一扭,一阵剧烈的疼痛蓦地袭击大脑,促使她停下步子。
季烟汀低头望去,还未显示出红肿的皮肤覆在骨头之上,她试着轻轻动了动脚踝,下意识皱眉“嘶”了声。
祸不单行。
——她的脑子里弹出这么四个字来。
季烟汀扭曲着一张脸,轻轻地拿脚尖点着地,抬起手腕一看时间,肩膀垮了。
这下真的要迟到了。
这个早晨可真够糟糕的,她脑袋一垂,烦躁与郁气堆积在心口,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果此刻她有瞬移功能就好了。
她想。
如果能有一架直升飞机莫名其妙载着她把她放到教室走廊上就好了。
【如果……】
身上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在充满车鸣声和商店音乐声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慢吞吞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单腿往前跳了一步,再跳一步。
同样的校服在余光里慢悠悠晃过去,她抬起头,视野里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予酌。
他背着包骑着自行车,从她身侧慢慢驶过,面不改色,目不转睛,好像没有关注到她这个过路人。
季烟汀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自行车后座越来越远,错过了最佳开口求助时机,最后张了张口还是决定放弃在街上大喊他的名字,叫他留个步帮个忙。
【如果我喊他,照这个距离,周围人肯定都会望过来,况且我跟周予酌好像也没那么熟……算了,好尴尬。】
她收回视线,又费劲地跳了两步。
阳光投射,地面上的影子在晃动,树荫之间,掺杂了第二道人影。
季烟汀停住了,再次仰起脸。
周予酌单脚踩着地,手还握着车把手,倒退回她的身侧,侧过脸,垂眼望向她。
周予酌(惆怅):她怎么就不知道喊我帮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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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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