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吴清同就醒了,不是他不想睡,实在是在吴府被养出的习惯恼人,昨日白天舟车劳顿,夜里又去四处晃悠,吴清同只觉得身体酸软无力,但实在无法继续睡下去,只能重新收拾好自己,又是那个翩翩公子,才拉开院门让下人进来服侍。
书童一见院门打开就凑了过来,吴清同直接打发他去叫何管家等会过来一起核对,等书童带着何管家过来,吴清同刚好吃完早餐。吴清同拿起昨夜写好的信件交给何管家,两人一起去书房里讨论,四下无人,管家一开口吴清同就皱起了眉头,
“少爷,我们原计划乘坐的船只,沉了。”管家只陈述完,吴清同心上一惊,身体往后一靠,一手直直压在桌子上撑住身体,一阵后怕,面上只压抑住身体颤抖,缓缓在书桌前坐下,管家上前给吴清同倒了杯水,叹口气,补充道“消息是船上识水性的水手传回来的,这批布匹是救回来了,但半数泡过水,船上剩下的人带着货改道,三日后就到漳水镇了”。
吴清同灌了一杯水,撩来自己的红色发带,在指尖揉捏着说“何叔,先整理下失事人员的信息,给他们亲属发下抚恤吧,就按照家里的规矩来。手下的铺子一定照计划开张,先用没泡过水的货顶上,能顶几日是几日,泡水的我再想想办法,对了消息传出来了吗?”吴清同边说边揉捏着自己的发带,平复心里的后怕,脑子里想着对策,“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传消息的是府上的人”。管家的答案让吴清同松下一口气,“那就让消息绝对不能从我们这里传出去,拖也得拖到铺子安稳后”。
“是,少爷。”管家应下安排,凑近吴清同耳边悄声说道“少爷,船沉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水手回来的消息里提到过一句,船沉之前,船上混进来了不是我们的人,他们刚开始盘查,船就沉了。”吴清同冷声笑道“货没丢,缩在船上,又怕被找出来,只怕目标不是货,是人啊。”
吴清同攥住自己的发带,起身向门口走去,刚踏出几步停了下来,背对着管家说“何叔,去查查吧,究竟是那方人物对我这么感兴趣,这件事也知会父亲一声吧。”
说完吴清同踏出书房,明明气候炎热,她却觉得浑身发凉,一股子心慌,离府前的暴怒,管家的话语,那沉船上的人,状似人人都指责她的出逃,吴清同担心她好不容易逃出的江南,又回将她带回去,下次还有机会逃出来吗,吴清同不敢赌能不能再出逃,眼下谁也别想带她回去,吴清同暗想,不过在管家有眉目之前,她是不大会出去了,先躲几日,吴清同回了院里,叫来书童让他代自己去街上勘察,晚了回来汇报,近来事物就在小院里处理了。
将离自从收下吴清同腰佩后总觉得有些不安,这个突然出来的二少爷究竟是什么人物,对她抱有什么心思,她也是不清楚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二这少爷的心思,小心应对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将离的秘密,将离原是一弃婴幸得一老妇捡到,从此在山里和老妇学习制香,这香让她学出了本事,让她出了山,也让她可以成寡妇。
将离伪造了现场,让这屠户跌入井中似乎是一场意外,官府暂时信了,不过周遭的人怕是不信,她只差些材料,就能让他们闭嘴了。将离收拾好屋子,所有的灯笼都摆在了院里,一把火烧了,将离看着火焰的升腾,坐在水井旁,手上还有一封封信件,将离细细看着每一行字,是她无比熟悉的字迹。
书童拿着书笔收集着店铺信息,路过将离的院子,大门紧锁,门后飞起不少灰烬,周围邻里却无动于衷,书童有些担心赶忙敲响大门,声音惊动了将离,放下信件打开院门,书童刚想通知起火了,就瞥见院里燃烧的白色灯笼,抬眼将离面色不好的盯着他,将离疑惑着谁会敲她门,一开门就见一小书童,模样清秀着急忙慌的,又看着院子里,难道他知道屠户的事,将离暗想,她在琢磨这小书童会不会是官府的人。
书童看将离面色不好,一下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大惊小怪,面对长得好的人多少想留些面子,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一句话,“我家少爷是吴清同”说完书童头一低,不吱声了。
将离想着那腰佩把门支开了一些,书童听见动静偷偷看了眼将离,见她面色好些了,刚松口气想起自己刚说的话,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将离问“你家少爷让你来把腰佩拿回去的?”
书童赶忙答“不是不是,少爷没有让我来,是看到烟灰我以为起火了才敲门的”。书童指指燃烧的灯笼,将离抬脚站到门外,书童比将离高上些许,距离近了,一股清香让人忍不住多闻几下,再看看将离,自己脸红扑扑的,“小姐这里没事就好,如果小姐有需要,只管来吴家老宅寻就是”。说完红着脸书童就跑了。
将离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小书童将腰佩拿回去,就见他跑远了,将离只好等有机会再送回去了,回身准备关起院门,不远处一伙人偷偷打量着将离,将离看了眼,皱起眉头关门速度更快了些。打量她的人实在太多,她本就不喜,现在又太过打眼,将离打算躲一阵,少外出,藏住的东西暂时不去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书童跑回小院,脸上的热气才稍稍退下,吴清同正拿着书籍找法子救那些泡水的布料,书童递给他抄录好的册子,吴清同接过册子放在手边,只让书童汇报情况,虽然铺子都还在,不过实在是多年没来经营了,漳水镇上多数扯布都去新来的几家商铺,供货的路子大多断了,只剩下几个老东家还支持着。
吴清同听完和想的没多大差,不过已经比她预想的情况好太多。这批货该折算的折算,好在只当是库存,还没有签单,损失是有但还能保住一些,只是量太大,漳水镇哪有人能吞下这么多,就是改作成衣,手下女工不说人数,就是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吴清同正烦着,管家领着一人进来,二人有说有笑,才刚进院里那人朗声问:“小清同可还习惯这啊?”
吴清同听见声音一愣,人往窗外一探,见到了,连忙起身去迎接,书童跟在她后面,踏出门正见着人,年纪三四十,一身江湖人打扮,不显贵气更随和些,笑眯眯的看着吴清同二人,吴清同兴奋的跑到那人前拱手:“甄叔!你怎么来了?”甄允和看着吴清同笑道:“怎么来了老宅不和你甄叔说,我还得是你母亲告诉我。”
一听这话吴清同的兴奋劲少了些,默默没敢吱声,甄允和算是对她最为亲近的长辈了,出来动静太大,没人说她好的,管家书童跟在一旁听着也没说话,甄允和一看她不吱声的样,突然笑起来打破平静,“小清同,出来是好事,年轻人不出来动动,你怎么知道能有多少能耐,你爹那些话就随他说,是养出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这得由你选”甄允和说着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吴清同“听何管家说你之前受了惊,刚好底下人送了个香囊过来,这料子配的不错,香味也独特,让大夫看过了也安神,这个你就挂在身边吧。”
吴清同接过香囊,这香气清幽确实独特,本来吴清同只是想挂在房里,转手已系在腰间了,甄允和打趣她“这礼物倒是送对了”。吴清同和甄允和聊着,一路来到书房,几人坐在书房里聊着近况,管家让书童再去备些茶点,书童一走门也关上,管家走到吴清同身边说道“少爷,甄先生来是处理沉船那事的”。
甄允和端起茶杯小酌一口,看着管家说完,笑眯眯的说“你手上那些落水的料子我都能收了”吴清同惊讶的看了一眼问“这是甄家愿意帮我?”甄允和摆摆手,“不,这就是我的主意,这个量我能收,不过小清同,甄叔也不说外话,量确实是多,吃下了,甄叔也得一段时间运作,也得窘迫好久。”甄允和手比划着说到这就没说了。
吴清同思索了一会到底没给出答复,甄允和也不再提,转念询问起吴清同原本准备怎么处理,管家也在一旁听着,有长辈愿意教吴清同也赶紧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计划也不出错,算稳妥,时间长些但也能消化出去,就是现在人手不够铺子不够。
甄允和仔细算了算说“小清同,甄叔这有人有铺子,也愿意借你用,照这计划铺子能不倒,但是光靠这点还不足以让你爹认可。”吴清同转身细想近日来的打算,念着是亲近的长辈也是个请教的机会“小子有个想法,江南一带现下都流行熏香,衣饰上都带些雅香,小子想着也可做批香料熏制,也好与其他家区分开,只是这法子我们拿来了,也很容易就被抄了去,好香也难寻,算不得长久之计。”
甄允和端着茶杯,听着吴清同的想法,笑眯眯的说“这香囊如何?”吴清同答“清幽而不浓,好香”。
“与你在江南所闻相比呢?”甄允和放下茶杯问,吴清同细细想了下“在江南还没有闻过这类香。”吴清同反应过来,起身向甄允和谢过,面上欣喜,甄允和补充到“这香我在江南找人仿过,仿香远没有它原本的韵味,形似而神不似,怕是要拿到它精确的方子才行,而且它是漳州流出去的。”
管家在旁补充道“这香差人寻过了,是渡口的一个小贩在那卖,他才刚来漳州不久,只知道是一个寡妇在他那里寄卖,每次给货也是蒙着脸,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确实就在漳州。”
甄允和看看窗外,算算时间说“小清同,话说到这了,你要有想法了就来找甄叔,何管家知道地方,让他给个信就是,甄叔这闲着呢。”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吴清同起身相送“放心,之后那得让甄叔操心了,这也闲不了太久,甄叔你那人和铺子可都得先给小子留着啊。”甄允和和吴清同笑着一起出门,书童在外面守着,听见里面的动静,赶忙开门跟在他们后面,
甄允和看着守门边的书童,随口向吴清同提起“这也不是吴府了,在这你这书童下次还是别背着了,你也多个人帮你分担些事”。吴清同想了想觉得在理,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同意了。跟在后面的管家没有说什么,书童微微抓抓手,有点开心。
送别甄允和,压在吴清同身上的事多少是轻松些了,招揽到那位制香师,或许能做出番事业来,不用被逼着嫁人,吴清同想着,返回书房和管家商量好招揽寻人的事宜,管家拿出吴府传回的信件递给吴清同,“少爷,船上的事有眉目了,漳水的王家和孙家,还有江南甄家的人。可能是…”
“何叔,别查了。”吴清同打断了管家的话“父亲说处理好了”。管家听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回去处理寻人事宜。吴清同借着刚点燃的烛火烧掉了那封信,确保不会再有人知道写了什么,心里是留了个信,父亲有意压下此事,自己也不好再多探查,人前还是少去为妙,此事就当告一段落。
将离的门前最近有些过于热闹,三五个大男人捶打着将离的院门,街坊瞅见这几人都躲远些,看他们捶打将离的院门又幸灾乐祸的躲屋里看戏。这几个大男人是附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不是偷就是赌,也不知道将离怎么被他们缠上了,将离也不知道,大白天的院门和被砸了一样,光天化日的像是要进来抢一样。
好在这天她还在,听见了还能看看什么情况,一开门,几个大男人稍稍收敛,为首的那人细细打量了将离一番,将离只站在哪,一个娇俏女人,又是个寡妇,被几个大男人堵在家门口,实在是弱势,路过的行人见到这画面,有些胆大的还想上前帮忙周旋一二,却被周围的街坊拦住,街坊细细和他说了些事情,那些人有的变了脸色,有些不敢置信。
为首的男人也没盯太久,从怀里拿出几张字据,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将小娘子,咱们是来拿何屠户欠下的银两的,数也不多,钱老板体恤小娘子刚办完白事,去掉零余五十两就够。”说完摇摇手里的字据,身边跟着的人紧跟着附和,有些不老实的,眼睛滴溜溜往将离身上瞅。
将离万万不信死去的屠户会欠下这么大的数额,屠户原是护送少爷孩子的侍卫,并无好赌的习惯,当下就反驳,质疑字据的真实性,为首的男人听她反驳也不恼怒,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字据一张张拿给将离看,将离越看越心惊,每张字据都有签字画押,手印也在,有些还是官家的借据,更可恶的是这群人还告知将离,屠户签下这些的时候不仅有字据还有人证,赖都赖不掉,五十两,眼下将离全部的身家根本凑不出来。将离一下慌了神,还是还不上,如果不还,赖掉呢…
为首的男人好似看出将离的心思,“将小娘子,对了,这还有一份何屠户签的字据,何屠户是二十五日签的,承诺是一月内还,还上了钱老爷那也不加息,要是还不上,这可得委屈小娘子了。”周围的几人应声附和着“就是就是,这都近月余了,将小娘子都不来,钱老爷只能叫我们来催咯。”“将小娘子也别勉强,反正何屠户也没了,做寡妇有什么意思,也没个贞节牌坊的,不如做个花魁娘子。”眼见周围起哄越来越过分,为首的男人看着将离脸色沉下去,扬扬手止住他们起哄,
“将小娘子也别太担心,钱老爷说了,咱们就按照这字据来,将小娘子可不能轻怠了。”为首的男人轻佻的说着“不过这诚意都到这了,还望小娘子不要为难咱们,明日午时,要么是五十两还清,要么就请小娘子跟我们走一趟了。”
一番刺激下,心中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找到空子做局,将离捏紧衣袖,呵斥到“钱老爷如此看中我,却是从未告知过有此事,硬是拖到没时间了,才叫你们几个地痞来,怕是不曾想让我还上吧”想起这些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将离没忍住,恶狠狠的反驳道,“将小娘子如何想我们不操心,我们只不过是拿钱办事,明日午时,小娘子你可得准备好五十两啊”为首的男人说罢,拉着其他几人嘻嘻哈哈离开,众人嘴里都是些污言秽语,街坊邻里看完这场戏,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暗自担心往后日子的不安生。
关上院门,将离站定在那,突然身子一软靠着墙滑落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里面一颤一颤,没有声音,只有几颗泪珠沁出来。将离不曾后悔出山,懊悔着怪自己出山太晚,没能早些懂得人心难辨,那时不管如何,她本该和少爷一同踏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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