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惹风波

宋予凝没想到，自己加班加着加着，居然加到医院来了。

混混沌沌之际，她睁开眼，看到头顶吊着的葡萄糖，一股深深地无力感袭来。

“醒了就起来吧。”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一道男声。

宋予凝乍一睁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窗前的人。

苏砚和一身白衣黑裤，脖子上的领带有点歪了一截。

赶来的路上头发被雨淋湿，无精打采地贴着脑门，十分狼狈。

她有些气短，“苏总……”

“可真行！”都这个时候了，苏砚和还不忘讽刺她，“让你认真工作，不是叫你把命交代在这儿。”

她鼻子一酸，手背上扎针的位置传来疼痛感：“对不起。”

苏砚和答：“还好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低血糖晕过去，否则的话……”

宋予凝四下打量，发现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便问：“苏总，你怎么来了？”

苏砚和起身给她倒水，白炽灯落下的光衬在他身上，莫名地让人心生暖意。

“杨千昭给我打电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你晕死过去。”

他皱眉轻嗤：“我当是出什么事了……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吃饭？”

宋予凝硬着头皮解释，“没有不吃饭，我想把手头工作做好了再去吃顿热乎的。”

杯子递上前，男人眯起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去问杨千昭。”

她喝完水，胃部的不适感似乎也减轻了。

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夜里一点，宋予凝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苏总，我现在可以回家吗？”

苏砚和盯着她，语气很平淡，“你说呢？”

“可我不想住院。”她受不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男人不屑地起身，打开床头柜上的盒子。

一份打包好的扬州炒饭还带着热意。

“我也没工夫在这儿陪你，吃完东西住一晚。等到明天确认没问题了才能办理出院。”

冷声吩咐完，他又说：“明天你就不用再陪着杨千昭了，她的活她自己干。”

宋予凝动作微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无缘无故地晕倒住院，说到底是自己太任性，她在心里保佑，千万别让师傅因为这事受影响。

“苏总，其实我没什么大事的，现在都好了。”宋予凝小心试探道，“你不会生她的气吧？”

苏砚和冷眼瞥她，表情没有任何不开心，纯粹只是觉得这个人傻得可以。

明天一早，估计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非车险科有个白痴实习生，马上就要滚蛋了，居然还会因为加班加到昏厥。

“蠢货！”他冷眼旁观，最后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饭后苏砚和走了，临走前叮嘱宋予凝，不管明天谁来探病，多的话不要说。

宋予凝茫然地抬头看他：“我要说什么？”

苏砚和见此，又变得欲言又止，皱着眉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想吧，我走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

夜色里，宋予凝枕着散发着消毒术味的枕头，开始失眠了。

隔天清晨，医生查过房，确认过她只是低血糖导致的晕厥，立马开具了出院单。

宋予凝掀开被子准备穿上鞋，临走前接到了赵妍妍的电话——她翘班给自己探病来了。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啦。”

宋予凝握着话筒，心里还是甜丝丝的，“马上就要出院了，下午在公司也能碰面啊。”

那边静默几秒，赵妍妍压低了嗓音透露，“我有话要跟你说，不然咱们去哪里随便坐坐也行。”

她口气郑重，宋予凝听完有种不好的预感，应承下来，“那好吧，住院部门口有家咖啡店，那里碰头吧。”

十一点刚过，两人终于碰上卖弄。

宋予凝身上还穿着昨天坐在前台的制服，白色的衬衣，领口织着紫色的花边。

“这儿！”见到人，她扬了扬手臂招呼，又问：“到底要说什么，还特地约我见一面？”

赵妍妍放下包，点了份卡布基诺，转而正色道：“看你这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啊？”

“就是……转正名额的事情。”

宋予凝的神经莫名紧绷了起来。

“转正……怎么说？”

卡布基诺很快做好了，赵妍妍用勺子轻轻搅拌，“公司已经决定破格录用方柏霓为正式员工了。”

她眉眼间带着无奈，“你明白‘破格’的意思吧？就是……”

“我明白的。”宋予凝答，听声音很镇定。

赵妍妍面露担忧，“目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孟副总就不说了，方柏霓本人肯定也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宋予凝喉咙有点难受，声音也是沙哑的：“说吧。”

她耸了下肩膀，半开玩笑道：“还能有什么比这更糟的？”

赵妍妍扯了扯嘴角，索性都交代了。

事情并不复杂，方柏霓的转正名额是早就定好的，周一例行完晨会后，孟沛珊把苏砚和叫到自己办公室。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你抽个空跟小宋谈谈，尽早办理离职手续。

苏砚和自然是不肯，把方柏霓放在自己身边，与从前那些人肉监视器无异。

他面上没反驳，回头就把宋予凝支开，让她先去客服岗避避风头。

没想到就是这么凑巧，过去的当天人就“累”晕倒了。

杨千昭甚至兴师动众地喊来了救护车，阵仗闹得轰轰烈烈，隔天整个华贸商厦的人都听说了。

孟沛珊觉得这是苏砚和的手段，用来忤逆她早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今天一早她把杨千昭叫进经理室，说是要“核实事实”真相，给全司一个说法。

虽说用的是“事实”二字，其意图无非是认为晕倒一事，完全是苏砚和想出来的苦肉计而已。

简直搞笑得要死。

宋予凝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紧绷的情绪稍稍缓解。

缓过神，脸上笑意加深，“所以说，我现在已经出局了？”

赵妍妍为难，“也不是。”

“你刚才不是说，方柏霓转正已经敲定了吗？”

“那、那我也是听说的。”

“你听谁说的？”宋予凝追问。

赵妍妍见瞒不住，索□□代清楚，“是杨千昭让我过来跟你说的。”

她答：“你师傅这是心疼你，怕你难过所以让我过来跟你提前透个气。”

宋予凝在听到“心疼”这个字眼的时候，眼眶忽地泛起热意。

鼻腔一酸，两颗豆大的珠子落了下来。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得乖乖滚蛋啊。

即便自己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地去努力、去争取。

她应该早点想到的，自己和方柏霓之间的距离，不是一杯咖啡和一份单证的距离。

而是人家有个血浓于水的姨妈当领导，她却什么都没有！

*

从医院回来以后，宋予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应对手头的工作。

报价，沟通，打单，签字，所有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不在状态。

人也不像个人，没有喜怒哀乐，工作做完就对着电脑发呆。

偶尔也看手机，忙里偷闲地和人聊天，水群。

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再纠她的错了。

好像不管她做什么，大家也都是视而不见，默默接受。

程萍于心不忍，趁着午休的时间段过来轻声劝她。

“小姑娘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多笑笑——而且你笑起来也好看的。”

宋予凝勾唇，佯装不知情。

“谢谢程姐。”她说，“我有点累了，先眯一会儿。”

第一个表达出不满情绪的是涂一沅。

周五一早，她把手头过期的投保单交给宋予凝拿去隔壁碎掉，另外几分文件需要复印，自己留底存档。

也不知道这丫头脑子在想什么，抱着东西出门，回来却人木木的，立在她的桌前半天没说话。

涂一沅抬头看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予凝垂着眼皮，嚅嗫说：“我、我把东西全给碎了。”

她自己先不好意思，“涂姐，对不起。”

涂一沅拍着桌子站起身，被气得咬牙切齿，“你开什么玩笑！”

再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挥挥手把人打发走：“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要换做从前，她可能会喊方柏霓过来擦屁股。

但自从知道方柏霓和孟总的这层关系，她连方柏霓也不使唤了。

忙完活，涂一沅再回头看她。

只见宋予凝呆呆地坐在工位上，拧开面前的保温杯自顾自地喝起水来。

也不知道这种天气用什么保温杯，涂一沅觉得奇怪，上前探查究竟。

等看清楚里头盛着什么，她又被气得险些发飙。

办公室里程萍高修杰都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涂一沅拉长着脸，把人叫到电梯另一侧的消防通道内谈话。

“你是不是疯了，上班喝红酒？”

涂一沅凶起来，气势不比苏砚和弱，“问你话呢，怎么也不应？”

宋予凝扬抬起头，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她已经接连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了，长久而无望的等待让她觉得精神内耗。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用来想这件事。

宋予凝是在等那只靴子掉落下来，可是等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动静。

她不敢去希冀领导回心转意，一边愤恨为什么不直接给她个痛快，一边又自我欺骗不愿去面对现实，哪怕自己能鼓起勇气提出离职呢？

挣扎反复之间，最后能想到的唯一的解脱途径，也就只剩下酒精了。

涂一沅看到她这副样子，口气也跟着软了下来，“你哭什么？受委屈了？”

“涂姐，你就别管我了。”宋予凝语带哽咽，鼻子里泛起泪意：“反正我迟早要走的，我……”

“你想走人？”

“不想丢人现眼，被人当笑话看。”

宋予凝不敢抬头与人对视，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心底的懦弱。

忽地，涂一沅轻笑起来，“那行，你走吧。我告诉你……就你这副模样，到哪儿都是一样。”

宋予凝咬着唇，眼眶一下子就酸了。

涂一沅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她耳朵里。

“知道公司里的人怎么叫你的吗？SallySally，傻丽傻丽……不是别人把你当笑话，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外甥女怎么了，有背景怎么了……实话告诉你，就算英华保险上上下下都靠裙带关系，我们科室也是干干净净的！”

“也不知道你现在摆出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老大吗？你想博取同情？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弱者！我劝你早点死心！”

“但凡有点骨气、愿意再拼一把努努力，说不准他还能高看你……越是这样只会让所有人更加看不起你！”

涂一沅的气势太强，嗓音高亢，说到尽兴处更是脸红脖子粗。

中途有人开门进来，一看这架势，以为是哪个单亲妈妈在训娃，关上门灰溜溜地跑了。

涂一沅早就想骂了，今天逮到这个机会，算是把这一肚子的怒火发泄得痛痛快快。

临走之前又转身，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给我站这儿想想清楚，想不清楚也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