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翌日清晨,昼春起了个早,收拾好后抱着猫准备去御妖司看那女妖。

走进前厅正巧碰见花月香带着一众娘子排舞,她想起芙蓉,又停了脚步。

昼春从一旁忙碌的丫头堆里叫出鹊环,问:“前日夜里喊你去拿果子的那个丫头,什么名字来着,现在在何处?”

鹊环歪着头思考片刻,答道:“是画眉姐姐,芙蓉娘子房里的,这会应在厨司。”

“厨司?”昼春疑道,“她去那做什么?”

鹊环答:“芙蓉娘子不知去哪了,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人。画眉姐姐无事可做,又有一手好厨艺,便被妈妈差去做馔食了。她做点心可好吃了,从前就常跟着膳夫出楼采买食材。”

末了,见她沉思,又问道:“小春娘子,你知芙蓉娘子去哪了吗?妈妈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许楼里议论,可婢子们实在好奇。”

昼春正想着画眉,闻言屈指弹向鹊环眉心,回道:“小丫头片子,不该你想的事莫要打听。待我回来,你找个由头让画眉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事要问她。”

鹊环捂着脑袋应下,嘟嘟囔囔地走了。

出了平康坊,街巷间人潮涌动,吆喝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一片。

如今正是早市时间,昼春买了个饼子边走边啃。这饼子热气腾腾、甜香勾人,她正甜滋滋地享用着,忽觉袖摆一沉。

她下意识侧过身去,五指合拢成掌,瞬息间已带着磅礴内力向后打去。又在转身见到那人面目时猛地一滞,硬生生收回力道,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昨日见过的女乞儿矮她一头,正仰着灰扑扑的小脸好奇地望向她肩头黑猫,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昼春记起她名字,叫了声“阿月”,和颜悦色道:“怎么了?”

阿月今日独自在此,身边没有那群乞儿同伴,却也四下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地:“娘子,自昨日一别,我特意打听了一番,这回绝对是您想知道的。”

昨日早间,昼春同乞儿们问询的是“画皮鬼”之动向,此事早已解决,只是没同他们知会一声而已。

她笑了笑,并不当回事,掏出几个铜板递出去:“多谢你们提供的线索,那事已稳妥解决了。这钱你拿着同他们分了,当作昨日的报酬。”

谁知阿月摇摇头,坚持道:“娘子,您且听我这一回。若我这消息真无用,不过浪费些时间而已,也不折损您什么的。”

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站在朝阳之下,瘦小身影被日光拉得极长。乱蓬蓬的头发用草茎扎成歪揪,脸上左一道泥印右一道锅灰,偏生有双亮得出奇的眼。

她站得笔直,像根倔强的竹子,仿佛昼春若不答应,便能在此处深深扎根直到开花。

昼春觉得有趣,抬首望了眼天色,左右离约定的时间尚早,便拉着她去了一旁沿街开摊的早点铺。

小黑跳到板凳上,伸出爪子舔起来毛。

店家上了碗杂面粥,一屉笼饼,被昼春推至阿月面前,耐心道:“先吃再说。”

阿月囫囵吃了两口,迫不及待道:“多谢娘子,不过我还是先说罢。”

见昼春侧耳静听,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都说我们这条街上美食颇丰,总有王公贵族家的仆侍替贪嘴的主子捎带吃食。西街有家姓蔡的富商是做丝绸起家的,蔡小公子噬甜,每日清晨都要吃一份王记糕点的樱桃酥酪,雷打不动,可至今已经整整两日没来了。”

趁人换气的空当,昼春忍不住插嘴问道:“只两日而已,兴许是家中有事耽搁了呢?”

阿月却摇头道:“我特意找做糕点的王伯打听过了,昨日他还如约准备好了外带的酥酪,到时间却没人来取。待入夜前夕,有个侍卫打扮的陌生男人来找他,想叫他去蔡府做厨子,每月给他这个数。”

她伸出手,比了个七的手势。

“一个月七百文?!”

这樱桃酥酪究竟美味至何等境界啊!

昼春震惊非常,想起自己快要见底的荷包,只觉这天下手艺者无数,怎就她一个穷得叮当响,几番对比下来简直欲哭无泪。

阿月唇角微扬,显是十分满意她的反应,又轻声道:“可王伯婉言谢绝,说自己年迈,唯愿守着一方灶台,将庖厨之道献与知味之人,只能辜负蔡小公子这般垂青。若小公子想吃,尽可派人来买,只是莫要再说招他入府这样的话了。”

如此看来,这王伯倒是个极有风骨的,昼春想,改日她定要去尝尝这价值七百文的酥酪。

“于是那侍卫便惋惜着走了,临走前说家里出了事,小公子和一众亲卫都被拒在府中不准出门,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昼春本觉得兴许是这家纨绔子弟犯了错处遭家里禁足,可忖度过后又觉得哪里怪异,便问了句:“你可知这西街上,有几家大户姓蔡?”

阿月当真掰着指头数得起劲。

昼春看这架势以为不少,正欲叫她别算了,却听这丫头将眉一扬,爽朗道:“没了,就他们一家!”

昼春:“……”那你数这么久做甚啊!

阿月见她表情精彩,缩了缩头,莫名心虚:“我这不是想着认真些,免得出了错,给娘子查案带去压力。”

查案?

昼春愣了片刻,疑道:“你怎知我在查案?”

阿月回:“昨日您前脚问完我们,后脚便有个打扮像金吾卫的小郎君找我们问了同样的话,阿三哥哥也为他指了路。后来我见您二人一起出来,便觉得八成是在查案。”

……原来谢观正还真是循着线索才找到那处破院,并非跟踪她的行迹。

昼春觉得她虽年纪尚小,心思却活跃敏锐,于是又问:“那你怎知我们要查的案子与这蔡府有关?”

阿月细声答道:“这条街上近几日来唯一的变数便是蔡小公子了,若帮不上娘子的忙,只能说明此案的紧要之处不在这里,也能免得娘子白费功夫。”

竟连这也想到了,真是好一颗玲珑剔透心。

再说回这西街蔡府,昼春隐约觉得这四个字耳熟,似乎是丹娘出事那晚被鹊环提过的,才特意向阿月问了情况。

现知道整条西街上仅此一家,那禁足一事便值得深思了。

鹊环口中丹娘的最后一个客人,若不出意外,就是这位蔡小公子。

难道他便是“芙蓉的意中人”吗?

昼春这么一想,虽不至于立即盖棺定论,但觉此人可疑得很,决定找个时间探探虚实。

眼下她还有事在身,不便多说,于是放下几个铜板在桌上,算是结了这桌饭钱,稍带着还有给乞儿们的报酬。

走前还拍了拍阿月肩膀,由衷叹道:“你这丫头耳聪目明,将来必大有可为!”

°

御妖司。

裴秉将从刑房出来,着一身赭色缂丝平金锦服,颊边溅着未干的血,边走边用帕子擦手。

擦完将其随手一扔,后头跟着的御师们便是一抖。饶是这些常年随其出入刑狱的老手也无法习惯他的狠戾,不由得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外头来了个侍卫,揖了一礼,恭道:“统领,有位叫昼春的小娘子找。”

裴秉挑眉,向身后交代了几句其他话,跟着侍卫往外走。

御师们目送这尊杀神离去,纷纷长舒口气。

“你们见着师兄刚才那副样子了吗,真是吓煞我也!”

“师兄从小便被养在师父膝下,怎得性子如此狠戾,与师父当真是两个极端。”

“这妖被关起来半月有余,今天为何又被提出来用刑了?”

“谁知道啊,兴许是有线索了?师兄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我等还是莫要妄自议论了。”

……

昼春正在正厅等候,见廊前有人影靠近,还未见面容,便觉一阵煞气扑面而来。

好大一股铁锈味,这是杀了个人吧。

裴秉不觉自身怪异,接了昼春后边往里走,边懒散道:“我只许你一柱香时间问话,问完便走,其余的不要多看,也不要多问。”

昼春压住呕意,算了算时间觉得不够,蹙眉道:“有些紧张吧,我若问不完呢。”

“那便是你的事了。”裴秉答。

好啊,当初果真不该让他把那女妖带走。

可如今是在他的地盘。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昼春只好无比憋屈地忍了这遭。

小黑虽只算半个妖,可她觉得要去的那地方关押着恶妖众多,恐污其灵性,便令它在正厅等候。

昼春跟着裴秉踏入地牢,迎面便是一股混着血腥与霉腐的浊气。

幽暗的走道两侧皆是玄铁牢栏,暗沉沉地延伸至深处。每间牢房不过方丈之地。里头蜷缩的妖物皮毛板结,骨相支棱,血与肉模糊交扯,一双双浑浊的眼珠麻木无神,十分令人不适。

两人走过时,有气无力的呜咽声从铁栏缝隙中漏出,像被抽了魂似的。

昼春初见此景,再是见多识广,也只觉喉间冒着股股酸水,恨不能扶着栏杆尽数吐完。

她抬眼看向气定神闲的裴秉,艰难地问:“这些妖,都是害过人命的?”

裴秉不置可否,扯了扯嘴角:“放心。那女妖虽数次拉人入魇,但到底没害死过人,且至目前尚未用刑。”

昼春心中反感这般手段,又无法忽视两侧,索性掩起口鼻垂目急行,直至走进关押着女妖的牢房才长出口气。

那女妖身负锁链无数,正闭目调息,听见开门声才悠悠睁眼,正巧对上昼春一脸苦相。

她比昨日夜里平和多了,此刻柔顺地缩在墙角稻草上,若不知前因,倒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了。

昼春见裴秉并无去意,想是御妖司对待外人多有防范,不准与妖私交恐生事端,便也懒得请他出去,大咧咧地在女妖面前盘腿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妖被锁妖链拷着,咬紧了唇不愿作答。

昼春并不焦躁,故意激道:“我就说,先不谈人妖殊途。人家芙蓉娘子进百花楼前可有自己本名,你若是个没名没姓的,她更不可能与你是姐妹了。”

女妖果真像被戳中软肋,一双杏眼瞪她片刻,却因生得柔媚动人,那怒气反倒成了嗔意,软绵绵、娇滴滴的。

可没有人会真的把她当作弱女子。

见她不搭腔,昼春又惋惜道:“可惜了,我见芙蓉实在不愿与你相认,原以为自己能替你二人作调和,现在想来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说罢,戏瘾上来,还双手捂着心口作痛楚状。

裴秉嘴角微抽,难以忍受她这般造作,低着头不忍直视。

唯这女妖虽容貌仙媚,却是个实心眼的,当下狐疑望了眼昼春,似在琢磨她话里几分真假。

或许还想着给个名姓并不打紧,便轻声道:“我姓杜,单名一个若。”

杜若?

还真跟芙蓉一个姓?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