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蛮唤下属，眸子一如既往清冷狠厉，“去，查查商陵王宫殿…不，你去查查断头窟近日何人进出，无关紧要之人逐出断头窟。”
下属抱拳:“是。”
他欲转身，又似想起什么:“左护法，后山渡魂桥对岸新来的那户人家可要赶出断头窟?”
“不必，尊上允了他们安居在此，你们切不可去打搅。”
“属下知晓。”
＊
断头窟长年受魔气侵蚀，树木干枯，水源污染，自柳门以柳门疗愈这片地方以示投靠之心后，水清木茂，草长莺飞。
河水淌过，清澈能见底部小石子，上端架了一架石桥，桥对岸，烟雾从厨房窗子飘出来，藤蔓绕着竹栏围成院子，院落一棵高大的树下，男子晒药，女子织衣。
男子凑近，呼出的气息烫了下安云霞。
“云霞，你织的蛇可真别致。”
安云霞:“……”
她瞅了子路半晌，确认他没再开玩笑。
子路还啧啧称赞她织的“蛇”
“这个蛇要眼有眼，要角有角，可真奇特。”
安云霞:“这是龙。”
子路:“……”
这下轮到子路语塞了，他嘴角一抽，再仔细瞟她手上的衣衫，说像蛇已经是他能想出的唯一类同物了。
尾巴翘起有点像扫帚，爪子像鸡脚，怎么看怎么不像龙。
饶是如此，子路贴心安抚道:“是，是龙，是我眼拙，不识蛇龙。”
安云霞抿嘴浅笑:“知道就好。”
两人打趣了半天，安云霞笑着扬起眼，见着门口熟悉的人影，一把推开子路，跑过来。
“扶蛮姐姐，你怎么来了?”
安云霞迎扶蛮进院，嘴里嘟囔着:“我昨儿做了些干果，本想送给扶蛮姐姐的，可我不知姐姐家住何处…送不…”
“安云明死了。”
言简意赅，了当直接打断安云霞。
安云霞愣了足足一刻才缓过神来，“阿明她…怎么死的?”
“替嫁，死了。”
“谁干的?”
扶蛮垂下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真正凶手，她道:“方家老爷。”
安云霞瘫坐在木椅上，埋头低声啜泣，子路轻拍她后背顺气。
那个到底是她妹妹，同根同源，说不难过是假的。
“我想回去看看。”安云霞哽咽不已。
“你妹妹已下葬，而方老爷投案进了狱，你这时候回去，晚了。”
扶蛮:“我劝你最好待在这，你走后你父亲派人去寻了你，那时你父亲已经知道你妹妹死了，可他还是想要你回去。”
“你回去了，安家就不会被迁怒了。”
“你把他当父亲，可他从来没有把你当女儿，自始至终，他顾的仅仅是自己的利益。”
扶蛮道不出什么好听话，实话倒是一大堆，不过，刺耳而已。
她走了，留下院落二人。
子路不知该怎么讲，只在一旁陪着她。半夜，子路不放心，爬起来打算去隔壁屋看看安云霞。
一条长梯横上屋顶，女主膝盖弯曲，手放在膝盖上，头枕着手，正歪头看明月。
她背对着子路，脚边趴着几罐已经空了的酒瓶子。
子路靴子踩上木梯，察觉身后有窸窣声，安云霞擦拭眼角残留的泪水。
子路拿起酒瓶，灌了口，酒烈，他不善饮酒，剧烈咳嗽起来，脸涨通红。
“咳咳咳。”
“喝不了还喝。”安云霞取笑他。
笑完，透过夜色，安云霞直直盯着子路，他眼底无笑意，而是一股莫名的情绪。
心疼。
子路刮了下她的鼻子，“想哭就哭啊，大胆哭，子路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霞丫头是爱哭鬼。”
话落，安云霞努努嘴，终是没控制住大声哭了。
子路抱着她，那日，云霞风尘仆仆从安溪镇敢来菏采镇寻他，并说明了缘由，子路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带她离开了菏采镇。
二人反方向走了一段路，后来，碰着云霞口中的扶蛮姐姐，扶蛮领他们来了这块人烟稀少但不易被安家人寻上来的地方。
在此安居，偶尔采些草药去集市里卖，这里医师很少，几乎没有，子路索性办了家医馆，养活他和云霞。
不过，这里的人很奇怪，竟没有银子买草药，但他们会拿食物来交换。
而安云霞从一开始担惊受怕，但现在已然安下心度日子。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子路身上了。
小时候，明妹妹会跟她一块干活，会在她后面甜甜喊着姐姐，会在爹爹责骂她时毅然决然站在她身前保护她，是那个会把好吃的第一个分享给她的妹妹。
是什么时候变了，安云霞不清楚。她成日干活，手指粗糙不成样，一瞧便知穷困人家的孩子，而明妹妹得母亲护爱，鲜少干活，手指比安云霞要嫩得多，肌肤更细腻，看不出半点家庭穷困样。
随着年龄渐长，明妹妹不与她亲近了，她在外面认识几个姐妹，与她们更好。
关系渐疏，在她定亲后，明妹妹彻底不与她讲话了。
而今，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竟…竟是亡故。
心脏搅动，阵阵痛感袭来，感受到血脉相连之人的离世，那里似针头一点点扎着，难以忍耐。
“子路哥哥，我…我没有妹妹了。”
她抬头，浅色料子衣领颜色变深了，泪水浸湿衣衫，水珠滚烫，滴落脖颈。
子路嘴笨，只重复道:“我在，别怕，我在…”手掌一点点轻拍她的脊背，另一只手为她擦眼泪。
安云霞靠着他臂膀，哭累了，看着家乡安溪镇所处方向，拿过酒瓶为妹妹送最后一终。
烈酒在屋顶洒下一道水痕，她敬她一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明妹妹，你会怪姐姐没去看你最后一程吗？”
安云霞低声自顾自说着。
“会怪的吧…”
“若是我没逃婚，明妹妹便不会被父亲塞进轿子里替我嫁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若是我没逃，就好了…”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子路握住她的手，“云霞，这不怪你，未来会发生的，谁都没法知晓，逃婚之事，仅是我们当时唯一能想到跟做到的。”
“所以，不要怪自己。”
安云霞轻扯嘴角，很淡，几乎没弧度，“子路哥哥，我不想回家了，你会陪着我吗？”
她花了最大的勇气问出口，子路几乎不带犹豫道。
“会。”
他补充:“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