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早,景河戴着斗笠出现在小村内。
明明就离兴城不过两个时辰马车的距离,却和城里的状况截然不同。
村里的孩子都骨瘦如柴,面色发黄。
他们没有玩具,没有欢笑,沉默不语地陪着大人一起农作。
村里的草房破败不堪,很多看着摇摇欲坠,可能来阵大风就会被吹倒。
房子倒了,就会把家里仅剩的丁点东西给砸坏,等那时候就只有签卖身契这一条路了。
见到有外人,村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警惕地望过来。
这个落败的地方常年被土贼光顾,把能换钱的都抢走后就会盯上女人和小孩。
“我来找人。”景河直截了当地道出目的,“他叫星昴,你们把他叫过来。”
村里的人交换眼神,很快就有人跑向小村深处。
景河没有再同他们说话,而是观察起他们所种养的红薯。
村民们等了会儿,见她不搭理他们便又弯腰劳作。
不过他们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景河,防止她有什么对村里不利的小动作。
景河等了蛮久才把人等出来。
男人和村里的其他人穿得一样,但他特别的五官和黄色短发属实显眼。
不管站在哪里,都能一眼看到他。
“星昴,就是她找你。”
村民指了指景河。
星昴警惕地和景河保持距离:“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看着就像是来者不善。
自打花了所有的路费买下女孩,他再没有顺心的时刻。
“你是不是有张卖身契?”
景河已经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
“我,要那个女孩!”
“又是个来要卖身契的。”村民议论纷纷,“到底是多么的貌美天仙才会引得这么多人都来抢她啊,怕不是祸水妖精哦。”
“狐狸精!”
“一定举止不端正。”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他们的脸,说坏话的莫名感到背后发凉。
星昴想起和女孩初次见面时的画面。
她就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女,纯洁无瑕茫然无措,而周围的人都只想着吞噬她,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拯救仙女。
仙女不该受污浊之人的侵蚀,就算是付出性命他也要拯救她!
景河听到男人的心声,暗叹果然。
看似居心不良实则耿直善良,而看着像好人的其实才是最坏的人。
“卖身契我已经藏起来了,除了我没人知道它在哪里。”星昴细细打量着眼前锦衣精致的女孩,“除非给我一千五百两,否则别想拿到卖身契!”
他要价一向要的准,之前那个老爷他就没猜错,穿着奢华富贵其实抠门。而面前这位小姑娘,穿着低调,但却是个出手大方的富贵人家。
但再怎么有钱,以她这年纪应该也拿不出一千五百两。
在他开口要价后,小姑娘陷入良久的沉默。
久到他都快以为对方睡着时,才给他回应。
“可以,带路吧。”
星昴的眼眸阴沉如墨:“要是被我发现你是骗我的,我绝对会杀了你,别以为你是姑娘就能躲过一劫。”
“我知道。”景河走近他,“带路。”
星昴扭头就走,心里着急得不行。
虽说女孩的威胁力比男人少,但没准是他人派来降低他警惕心的呢?
周围可能已经埋伏了杀手,等他拿出卖身契就立马杀了他。
他瞄了眼不起眼的残破水缸,朝当地的破庙走去。
好在他备了份假的卖身契,真的卖身契已经藏在了水缸下面的土壤里。
没有人会把纸放在容易沾水的地方,他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所以那些人几乎是把村里翻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
假的卖身契他有很多,被赶出城时他就想到了这个决策。
这女孩看着奇怪,就让她带回去假的卖身契,他再乔装一番偷偷跟上,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何人,竟然舍得下血本买仙女。
景河的目光在水缸的方向停顿两息,很快挪开视线,装作不知地跟着男人。
等把银两付了,她拿走真的卖身契也是站得住脚的,没人敢质疑了去。
两人来到无人的土地庙。
庙里就一座佛像,没人打扫积了很厚的灰。
“你等在外面。”
景河点点头,无所谓地走了出去。
她顺手掐了个诀,把佛像清理干净。
星昴躲在佛像背后,从身上拿出假的卖身契,把它弄成皱皱的样子,再用地上的灰撒在上面摇了摇倒掉。
原本很新的纸变得饱经风霜,看着像经历了不少的波折。
他心满意足地拿着卖身契转到佛像的正面,正要喊背对他的女孩,脚指头却踢到坚硬的石块,疼得他原地抱脚。
结果一抬头,看到低眸的佛像。
这佛像刚才有那么亮吗?
没有,绝对是突然干净的。
所以这里的神灵是在暗示他外面的小女孩是好人吗?
景河听到男人喊她缓缓转身面向他。
她拿出一千二百两的银票和所有的值钱首饰。
“把这些当了绝对有一千五百两。”
男人没有接,而是严肃地注视她。
“你和卖身契的女孩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买她的卖身契?”
“她是我妹妹。”景河如实回道,“她现在处境不是很好,我要给她换条路,那条路的前提是她不能是奴籍。”
“什么路?”
“先在我朋友府上躲两年,等她遇到两厢情愿的人就换个身份嫁过去,非奴籍没人敢借官府的名义抓她,被发现人家也奈何不了她。要是她一辈子不嫁,那就在我朋友府里生活,每几年我会回来带她出去转转。”
星昴听得连连颔首,但他很是困惑:“我看你是真心对待妹妹,那为何之前不救她于水火之中?”
景河回忆起曾经的自己,愚笨且固执己见。
“以前眼瞎心盲,最近才清醒。”
男人端详她半天,收走了她的银票和首饰。
“行,跟我来。”
星昴把真正的卖身契刨出来交给景河。
“这张才是真的,你拿走还仙女自由吧。”
景河收起卖身契,没有马上走,而是拜托男人写了张纸条。
少女走后,星昴把手指上的墨水随意蹭在了衣服上。
他回到临时栖息的小草屋收拾出自己的东西,将毛笔洗掉墨水后塞进了袖子里。
仙女得救,他要继续自己的旅行。
才离开小村,迎面袭来两个黑衣人,直取他的脑袋。
星昴害怕得连连后退,可他的速度比不上黑衣人,很快大刀就到了他的脖子边。
“救……”
他绝望地闭眼,等了半天没等到疼痛感。
再睁眼时,已经身处热闹繁荣的集市。
大约愣了一炷香的时间,周围已有不少异样的目光。
星昴似有察觉地翻找少女送的毛笔,结果被路人撞到,袖子甩在半空中,滑出断掉的毛笔残骸。
他惊得喊了几声仙人。
路过的行人皆笑他疯癫。
星昴并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
他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笑出声。
所以仙女是提前把一生的苦难都在前几年遭受了,以后等待她的只会是好日子!
-
景河马不停蹄地加速赶回府邸,在景钰睡醒前把男人写的纸条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她不再亏欠庶妹和小师妹了。
她看了眼空空的戒指和暗盒。
虽然东西没了,但道心却是盈满满的。
从今往后,无愧于心的她能安心修炼了。
景河心情愉悦地跑了趟郡主府,在好友那边喝了茶谈完事,再去衙门把卖身契消了,看到庶妹的良民证被保管妥善,她步伐轻松地打道回府。
才到院口她就看见小作精在敲她闺房的门,手里拿着纸条。
她屏息闪回屋内,装作没出门的样子打开门。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阿姐对不起,但是院子进贼了!”小姑娘把纸条拿给她看,神情不安,“有人把我带回了客房,还留下纸条说他做好事消了我的卖身契,但要求我抄十本经书拿去庙里为他祈福,这也太可怕了。”
景河摸摸脸:“管他做了什么,消了你的卖身契还不好?”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还把我带去客房,妹妹猜测这人是在戏耍景家,其实卖身契还在爹爹手上,他是想误导我做出反抗爹爹的举措。”
“……是我把你抱回的客房。”
小姑娘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是不是不该强求和姐姐同睡一床?
“你昨晚睡着发出小猪的鼾声,我没忍住把你抱了回去。”
景河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发现自己说谎的本事日益增进。
小姑娘瞪圆了杏眼,难以置信自己会做出这么不雅的行为。
“怎,怎么会呢。”
她还没有变成小猪呢!
景河打断她越来越离谱的思绪:“要想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去衙门问一下便是。”
“哦,好。”
等景钰准备好出门,景河带着她去了衙门。
衙役听到她的名字很快找到良民证。
“喏,今早刚做出来的。”
景河等着小姑娘高兴地拿良民证,却不料对方倏地转头看她。
“阿姐,是不是你做的?”
景河微微睁大眼睛,无语道:“你觉得我能存出这么多银两?我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尖的,根本存不住钱。”
她伸手要去拿良民证,却被小姑娘抢先拿走。
她了然地放下手。
这才对啊,管那么多干嘛,脱离奴籍才是最该在意的事。
景河和衙役处理后面的手续,也就没看见。
小姑娘把良民证偷偷地放到靠近鼻子的位置,认真地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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