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尔德一直都很美。

珊娜兜里揣着鹦鹉，身边跟着自己有些沉默的猫。

夕阳的暖光顺着大片低矮的房檐撒下来，路旁三两结群的行人身形也被染上淡淡的暖柔光，不远处有雀鸟低低掠过，她凝望着前方，似乎嗅到暖融融的黄菊花的香气。

盛夏，生机勃勃的麦尔德，跑来跑去嘻闹追逐的孩子们穿着粗布外衣和粗皮革的短靴，途径的面包店里飘出黄油的香气。

不远处围着围裙的妇人挎着篮子往前走，珊娜认出那是隔壁酒馆的安娜大婶。

她提起笑容，心情愉悦地翘脚挥了挥手，少女保持着乖巧礼貌的姿态，瞳孔发亮地打算为她介绍一下自家的新住客。

安娜大婶见到她后，加快了急匆匆的脚步。

“这是你的朋友吗，小珊娜？”安娜大婶打量着她身后的奥菲，大声夸奖，“和你一样漂亮。”

她声音有些低哑，珊娜看见她脸色发白，面容显得沧桑了许多，不由得有些有信对方的身体状态。

“是我哥哥...大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一会给你送点保养的药？”

安娜大婶宽慰地拍了拍珊娜的手，她力气很大，尽管面色不好，却依然笑着拒绝：“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太忙，再加上天气不好，有点儿受寒。最近不少人都这样，你的药很贵的，别浪费在我这。”

珊娜摇头，她关切地叮嘱：“你就等我给你送药，别推辞啦，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调理，如果拖着可能效果更差。”

大婶想要继续拒绝，可珊娜继续坚持：“不贵的…我刚搬来的时候您就对我很照顾，带我认人，请我吃饭，甚至我去买午餐都给我成本价，您再推迟我就没脸再去吃饭了。”

安娜大婶望着珊娜执拗的眼光，终于收回推辞的手，她叹息道：“我也不是为了你给我什么回报…一个姑娘开店不容易，如今你哥哥也来镇上，我倒是安心些。”

她们寒暄几句，安娜大婶继续急匆匆地往家赶，珊娜对她挥了挥手，她笑容清澈，瞳孔圆圆，黑发柔顺，看起来比奥菲更像一只优雅漂亮的黑猫。

在一夜长谈后，自觉两人关系已经很不错的珊娜，迫不及待拉着奥菲出门透气，打算一起吃个晚饭再回家，也算正式在麦尔德混个脸熟。

奥菲本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珊娜有时候觉得奥菲真的很寡淡…他在想什么？他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吗？其实他也只是安静地留在自己身边，并非无处可去…或许吧。

毕竟他可是森林女巫的眷属。

而且作为魅魔，除了上次重伤垂死，他再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肢体接触的要求，这并不合乎常理。

可自己选择他，正是因为他的这一份不合常理。

珊娜不再多想。奥菲有自己的秘密，而自己也不是全然的真诚。

她珍惜当下，珍惜属于女巫的假期。

“所以…你吃馅饼还是烤肉排，或者炖汤和面包？”

坐在小餐馆长桌上的珊娜兴趣十足，她今天的衣着依旧精致，宽大的褶皱裙摆和洁白的衣领在稍显杂乱的小餐馆显得格格不入，珊娜毫不介意地坐在被磨损得十分光滑的木制长凳上，也不在意上面是不是遍布着坑坑洼洼的残损。

“我第一次来吃这家餐馆！”她撑着下巴询问奥菲对饮食的意见，眼珠随着一旁高高的壁炉与酒桶不停旋转，“倒是去过几次安娜大婶的店，可是她太客气了…我可以喝酒吗？还是算了…要不要来只烤鸡？”

奥菲望着她，发觉这位漂亮的小姐是真实的不介意餐馆里无法避免的油污与烧火熏肉的气味。

“我想尝尝炖蔬菜汤！我还想吃烤馅饼，再点一份冷切拼盘…面包碎也能做汤？我也想尝尝！再来半只烤鸡…一只吧，再来点什么…好像也就这些种类了，这些我们一人一半，你再点些什么？”

她的目光投向奥菲，亮闪闪。

而魅魔只是摇头。

“这些已经很多了。”他说。

珊娜没有反驳，反正不够再加嘛。

当开始上菜后，她手很快地把食物分成两份，随后快速而优雅地吃饭…女孩的动作很快，味道普通的咸味蔬菜汤与面包糊汤被她大口大口咽下去，她的精致漂亮并不影响这份纯粹的，对于食物本身的信仰。

珊娜大口吃饭，可她抬头，却觉得奥菲似乎…看她吃饭，看呆了？

再低头看看奥菲慢吞吞吃饭的样子…

“怎么了么？你好像吃不太惯…你以前都吃什么呀？”少女询问着，她已经吃完了大半食物，现在正在最后的收尾阶段，丝毫不觉得着急地盯着奥菲慢慢咀嚼。

这其实不太礼貌…奥菲想，但是他并不讨厌珊娜，甚至会因为她探究的目光感觉到耳后隐隐发烫。

他就像中了女巫最自然流畅的术法一样毫无隐瞒地开口。

“以前…也是吃这些，后来我开始工作后在家里做饭会比较在意调料，比如，做蔬菜炖汤的时候会放香草，胡椒粉…烤肉的时候也会放这些，还会放葡萄酒，祖母很喜欢我做的饭，虽然调料很贵，但是也能负担得起。”

他说着，珊娜好奇地望着他：“那个…也会喜欢普通人吃的饭菜呀，我以为你们只是随便尝尝。”

奥菲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漂亮，长久沉默或皱眉的人，在舒展五官后会给人一种淡淡的惊艳感，他像开玩笑一样说：“想要活下去就要吃饭啊。”

珊娜点点头，其实奥菲说得很对。

无论是吃其他人的灵力还是吃饭还是冥想，为的都是吸收一些东西，多吃饭才会变强壮，从来都不是一句简单哄小孩的玩笑话。

她把最后一口烤鸡塞进嘴里，目光向远处飘去。

此刻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如漆黑烟雾般覆盖着小镇的夜空之下，一些不自然地存在反而如黑夜里的灯光一样显眼，珊娜已经发现并且瞥了好几眼，只是为了不打扰两人的晚餐，没有早早提出来而已。

她等到奥菲吃完，才递上自己柜台的小钥匙，对着魅魔说：“我还想去不远处那边的药材店逛逛…你能先回家去么？帮我把柜子里的清热药剂送到珊娜大婶家，她就住在我们隔壁，平时的苹果派就是她家买的。”

奥菲点头，他很少询问珊娜为什么，至于夜晚的安全，麦尔德作为有神职者镇守的小镇，安全性上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奥菲起身离去。

珊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悠然地离开酒馆，在几个小巷子转了几圈后，靠在一个拐角，身影一瞬间消失，随后降临在教堂尖尖的屋顶上。

她口袋里一口东西没吃上的灰毛鹦鹉探出头来大惊小怪：“你要做什么？这地方可不兴乱来，会惊动很多人的。”

珊娜叹息道：“我觉得我们发现了你爸的线索，怎么办，这么危险要不就算了。”

鹦鹉噤声，猛地把头缩了回去。

可不消片刻它又挤了出来：“真的吗？可是你也没有追着谁标记谁，要我帮你看看吗？”

珊娜眯起眼睛，她站在夜色当中，不知何时那盏漂亮的六角蔷薇灯已经在她的身侧缓缓旋转起来，明亮的灯光覆盖住她的身影，那身繁复的长裙随风飘动，黑发与洁白的衣领都染上洁净的星光。

可惜除了鹦鹉不会有人看见这样亮如彗星的光晕与其中张扬的黑发术士。

它抬头，只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有些陌生…少女平日总喜欢眯起来的，低调的绿眼睛里似乎滚动着一道道细密闪光的符文，当她低下头来时，鹦鹉在她的眼里看到一种招摇的傲气…鹦鹉很难形容这种矫健的光芒，但那比她身上沐浴的星光更加耀眼。

珊娜说，引领我成长的人，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博学，最温柔，最有天赋的术士。

在她面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初学者，但是唯二有两项能力，是连她也会不止一次夸奖我的，第一项，是我对药材的感知与掌控能力...第二项，你知道是什么吗？

鹦鹉望着她，呆呆的嘎了一声。

她笑了起来。

下一瞬间，鹦鹉看到了月亮。

女孩轻轻扬起的指尖下，如同月光般温润的暖色亮光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那是一种安静而震撼的色泽与表现，白色月华并不绚烂，却迅疾而又漫长，像自教堂尖顶降下的细浪，汹涌地吞没覆盖整座小镇，随后收缩，盘旋，一道道身影被月光般流淌的银芒无声无息地缠绕，他们所在的范围被勾画包裹，最终覆盖着如白色丝线般的光柱。

她精确地定位并且将大阵包裹到一座老式贫困居民区上。

白光一闪而逝。

在光芒最璀璨的时刻，鹦鹉看见一道沧桑古老仿佛身披甲胄亦或满身覆盖着藤蔓的白色巨树的虚影自月光中央一闪而过。

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掉出了珊娜的口袋，只是在高高飞旋的六角油灯的守护下，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已。

珊娜仰起头来，对鹦鹉微笑：“是阵术。”

森林女巫，是阵术式里真正的天才。只是平日来，她从不会轻易开阵。

世间万物的形成与消散都有规律，所有能量都需要来处而非凭空出现…开阵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如今…她遇到了女巫守则中，允许开阵的情况之一。

珊娜抬手，她提起油灯，把鹦鹉塞进自己的口袋。

“我信任约尔兰德的风评与人品。”她缓慢地出声，“但是如果他同样因为这件事而谋利…”

她低下头看着鹦鹉：“我会杀了他。”

“你要离开吗？”她问，可此刻，喜欢大呼小叫的灰毛鹦鹉意外地坚定。

“我爸不会的。”它说，那半只鸟脑袋贴在珊娜的口袋边缘，声音紧张又坚定，“等到你找不到人的时候我会帮你看，这种东西不能太频繁…关键的时候才能看。”

珊娜无声地扫视了一圈，她如青黑色的雾般自阵中游走，一道道被她牵引捕捉的身影如同星图上的色点，她寻着力量，一步步踏入小镇阴暗处的一道拐角，在这里，珊娜化作的雾色穿墙而过，白色月芒引领着她，在这大阵覆盖的范围当中，女巫就像一道悠然的鬼魂，能够穿梭在各个隐秘角落。

她飘进某块坚实的墙壁，看见两侧装着火把的长长地道，她慢慢飘下去，看见一道道干枯的，如同残破的枯叶般躺在地上一个个清瘦的，昏迷的人形。

细细的黑色锁链，如同赤色底纹般的阵法残骸…珊娜耳边忽然传来鹦鹉一声紧张的尖叫。

“那是我爸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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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