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离得远,听不清那两人在讲些什么。
可徐昭意清清楚楚看见白轻落的衣袖拂过小七的袖口,看起来亲密极了。
她不由得眯眼,唇边笑意开始古怪起来。
待白轻落走后,她示意凝露待在原地,自个儿则收拾了一下神色,眼眶通红地趔趄跑出去。
“小七!”
她走到离小七三拳远的地方,急急打量着,“你没事吧?方才在密道我本来只是顺便试试宝石能不能镶进墙壁的,没料到就这么与你走远了......”
她越说越难过,泪珠子若断线珍珠落下,神色愈发凄惶,“我答应与你结盟,就断然不会背叛你。我知你遭此一劫已然不信我,但我......”
话未说完,她的瞳孔不自觉睁大,直勾勾盯着占据她全部视线的琥珀色瞳孔——他离她很近,不足一拳距离,温热呼吸全都扑洒在她面上。
心底不适徒然涌上喉口,徐昭意咽下喉间恶心,眉毛没动一下,照旧保持戚戚神色。
她感受到面上视线逐渐下滑,径自落在面颊上。
是了,那里有处不起眼的疤。
她抬手,在愈发明显的注视下,抚了抚颊边疤痕。
“有点疼。”她瘪嘴,泪光盈盈。
此话一出,两人神色都有些细微变化,双双距离拉开了些。
小七的视线也终于从疤痕上离开。
徐昭意松了口气。
眼看他没有对她动手的意思,徐昭意心思微转,忍不住试探道:“方才我好像看见......有道白色身影从竹林口一晃而过。”
小七抬眼瞅她一眼,点点头,目光疑惑。
徐昭意暗自咬牙,面上只若无其实地笑了笑,“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还要在这片竹林逛逛,你要与我一起吗?”
小七登时摇头,转身就走。
徐昭意注意到他的步伐略微不自然,再凝神看去,他的腿间有不起眼的暗色污渍。顺着腰封往上看,他背部和手臂处的布料皆有不起眼的暗色污渍。
徐昭意忍不住笑起来。
她静静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件张扬胡服化为一个红色小点。
徐昭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而落在另一侧较为茂密的竹林里。
“月娘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竹林骚动,不多时冒出一个穿着鹅黄婢女服的美人。她笑吟吟走过来,“我方才不忍心打扰你与那位高郎君的私会,故而来迟了些,还请徐娘子莫见怪。”
“月娘子一片好心,我怎么会见怪呢?”徐昭意态度温和,“月娘子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还望月娘子践诺。”
小七现在的态度温和,不代表回府后,他的态度照旧温和。
她对他做的那些事,若是放她自己身上,那定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如今只有尽快掌握高家隐秘,她才敢进一步与小七接触。
“徐娘子不要着急,且容我慢慢道来。”月梨的态度温和有礼,与先前判若两人,“此事要从几年前说起......”
她顿了顿,在徐昭意好奇的目光下,继续道:“几年前的事情太多,我便不提了。此事长话短说便是,高郎君准备窃取并销毁宋府账目。”
徐昭意挑眉。
政敌之间窃取账目,无非是为了搜罗罪证,可这高郎君却反其道而行......
莫非账目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连他自己也怕被人瞧见?
若真如此,销毁账目岂不是自断后路,反倒替宋家遮掩了?
许是看出徐昭意目光中的难以置信,月梨神色郑重,缓缓道:“太子早已派人去窃取宋府账目了,按理来说此事不归高淮管,他应是不知道才是。可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不仅叫他知晓了此事,还让他起了消灭宋府账目的荒诞念头!”
此事实在荒唐,徐昭意盯着月梨,冷不丁道:“所以你就是高家背叛太子也要保下来的人,他是为了你才准备拦截账目的?”
“高淮没有背叛太子,也不可能为我背叛太子!”月梨神色剧变,嗓音徒然尖锐,“这等秘密我连娘娘都没说,现今这京城只有咱们两人知晓,你最好不要出去乱说!”
“那你告诉我的意义何在?”徐昭意面不改色,悠悠问道。
她见月梨不语,笑眯眯又补充一句:“你告诉贵妃娘娘,那是细作分内之事,做好了还有大赏;你告诉高家其他人,那是改邪归正,做好了还是有大赏。可你偏偏这两家都不告诉,就告诉我一个无关人士......月娘子莫怪我疑心重,你这般做,我的心实在难安。”
月梨突然抓住徐昭意的手腕,指尖因用力泛白,“高淮要销毁宋府账目,但这不是高家的意思,是他瞒着所有人!”
她的瞳孔闪过一丝诡异快意,“他找了文家那丫头解‘佛子落’,以为能摆脱我……”
她松开手,后退半步,“我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人,没好下场。”
徐昭意细细打量她许久,哪怕手腕被捏得微疼,却还是笑起来:“月娘子这般看重昭意,实乃昭意之幸。”
月梨没理她,浑浑噩噩起身,往前疾走几步,又差点摔倒。
她恨恨扶着竹林远去,背影挺得笔直。
徐昭意笑吟吟地收回视线,眸光转向清澈碧天。
这一次她所掌握的消息,肯定会比阿姐掌握的消息多吧?
她毕竟是全京城唯二的知情者。
而阿姐还在戎州,根本无法赶回来。
这般重要的信息由她自由支配......这感觉可真不错。
【少年穷系列任务二:探寻高家隐秘,进度条:50%】
【少年穷系列任务三:挖掘剧情外的线索,进度条:100%】
【恭喜宿主突破原剧情限制,成功找到女主之外的剧情线!】
50%......看来这高家不简单。徐昭意正凝神细想,脑中忽而响起一阵奇怪笑声,打断她的思路。
“你这个宿主还不错。”
原是任务系统在咯咯笑着,全然忘了自己还处于奶音状态。
徐昭意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委婉道:“你能恢复机械音吗?这个声音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任务系统一滞,恼羞成怒。
【还不是怪你?凭空变出一个火把耗费了我大量能量,我现在都不能自如切换声音了!你难受也得给我听着!】
徐昭意长叹一声,清丽面孔戚哀低垂,“也罢,这也是我的命了......”
没等任务系统的电流彻底紊乱,她话音一转,面上恢复明媚笑意,冲着远方挥手,“宋姐姐怎么在这里?”
“徐妹妹?”宋大娘子很是惊讶,面上顿时荡开一抹笑意,“没想到我随意走走也能遇到徐妹妹,真是上天安排的好缘分。”
“这正巧说明我与宋姐姐有缘呢。”徐昭意笑吟吟走到宋大娘子身边,语气俏皮,“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宋姐姐可否要回后花园?那边的宴席应当快结束了。”
宋大娘子挽住徐昭意的胳膊,“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边走边笑,一路闲聊至后花园,还未进门便受到了高大娘子的热情接待。
“宋大娘子与徐二娘子来得正好,咱们宴席的大戏才开始,你们这一来碰巧就能看上!”高大娘子笑吟吟说了许多,虽说也紧着徐昭意说话,但到底更多偏向宋大娘子。
徐昭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余光扫过不住往这边望的高夫人余氏,识趣少话。
“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呢。”余夫人笑眯眯的,看起来亲和极了,“来吧,坐这边来,刚好与老祖宗挨着。”
徐昭意抬眼望去,正好望进高老太君那双余威犹在的沧桑眼眸。
高老太君曾与京城高家祖父一同去边疆杀敌,后来高家分家,京城高家祖父不久也逝世,京城高家也是靠她一己之力撑起来。
她历经三代皇帝,当今圣上对她也很是尊重。
高老太君细细打量徐昭意一眼,夸了句:“好生标志的小娘子。”
随后又执起宋大娘子的手,将腕间金镯脱下来,不容拒绝地给她戴上,“老身年岁已大,这些鲜艳的东西,合该小娘子去戴。”
宋大娘子霎时间红面,她抚过腕间金镯,落落大方福礼,“晚辈多谢老祖宗抬爱。”
高老太君抬手,“不必在乎那些虚礼,戏台子搭起来了,还是坐下看戏吧。”
徐昭意顺着她的手势往下看,正巧看见戏班子开场。
台上一声檀板响,锣鼓骤起,角色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这戏说长不长,说一个书生不满幼时娃娃亲,哪怕未婚妻冰清玉洁,他也不要。
他看上一个恶名昭著的小娘子,并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此戏围绕书生的据理力争展开,岂料最后终不敌长辈命,娶了娃娃亲对象,郁郁而亡。
徐昭意原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不料画风一转,饰演恶名昭著小娘子的那个角儿飘飘然走来,抱着一瓶毒药唱道:“郎君莫怨我,此生有负相思意,来世还愿做鸳鸯!”
说罢她也喝了那瓶毒药,随书生而去。
整个戏剧悄然谢幕。
徐昭意不由自主地瞟了眼坐于上首的高老太君,对方面色不变,倒是余夫人的唇角微微下垂,像在压抑着什么。
余夫人一旁的宋大娘子倒还在端正微笑,像是什么也没察觉。
宴席场地静悄悄的,众位贵女闲适饮茶,但无人交谈。
“老身怎么记得选的本子是《花好月圆》?”高老太君依旧笑得和蔼,“这又是哪个新本子?老身到底老了,竟没听过这故事。”
“回老祖宗,”班主大胆上前,垂首抱拳,“这是高郎君闲暇时所作的剧目,说是让小人不要声张,想给老祖宗惊喜。”
他斗胆抬头,讨趣道:“这是高郎君的一片孝心,还望老祖宗莫怪。”
“老身老了,哪有什么怪不怪的。老身只想知道淮哥儿什么时候与你说的这事,这惊喜究竟准备了多久。”她语调感慨,似被感动到了。
那班主正想开口,一道声音含笑传来:“祖母想知道什么,直接孙儿便是了,何须为难他人呢?”
高淮看了眼班主,对方识趣退下。他复又看向高老太君,“孙儿这出戏准备很久了,只最近又加了几个人物进去,这才耽搁了时间。还望祖母莫要怪责孙儿。”
高老太君扫过高淮面上讨喜的笑容,闭了闭眼,摆摆手,“也罢也罢,你们年轻人爱看的戏折子终究与我不同。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既有这般孝心,我也知足了。”
说罢,她又唤来几个表现出众的小娘子,挨个送了些贵重饰品,给了些好话,便叫她们退下。
退下的姑娘中,宋二娘子径自路过一旁没被夸赞的文小娘子,在她的鞋尖上狠狠踩了一脚,待听见对方的痛呼声后,她这才悠悠扬扬回到位置上坐着。
宴席很快便结束了,黄昏渐渐覆盖一切,在众贵女陆陆续续离去的身影中,高大娘子拉住徐昭意,满脸欲言又止。
“我会劝宋姐姐的。”徐昭意心领神会,安抚似地笑了笑。
高大娘子叹了口气,恨恨嘀咕一句:“什么眼神!”又红面看了眼徐昭意,满脸窘迫。
徐昭意拍拍她的手,温温柔柔笑着:“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宋姐姐会想开的。”
“希望吧。”话虽这么说,高大娘子的面色到底好看起来,“不瞒你说,宋二娘子也不是个靠谱的,这安慰人的事儿,我一时竟只能找上你。”
她顿了顿,又亲亲热热拉起徐昭意的手,无不羡艳道:“二娘子这般妙人儿,日后定能登顶。”
含笑接过高大娘子的称赞,徐昭意看着渐渐驶来的马车,又道:“大娘子日后也少不得风光。”
两人相视一笑,高大娘子拍拍徐昭意的手,目送她上马车。
待众贵女走光后,她这才不耐地用绢帕擦手,气势汹汹地转身道:“阿兄跑哪里去了?我得跟他理论理论!”
*
月光如水,银绸般穿过云层,款款淌进微开的窗棱,落入白皙肌肤上的可怖血洞中,隐隐照出丝丝血水下的白骨。
庭院外堆积着正在燃烧的草木,小七动了动鼻端,面无表情地垂头,也没有管小腿上可怖的血洞,反而提笔开始在小册子上写字。
徐二娘子的异动:三、有妖魔命令她做事,从目前情况而言,妖魔的目标似与我们一致。
笔尖顿了顿,他皱眉思索一阵,又加了句“此妖魔之语邪乎,只有靠近徐二娘子才能听见。反之若离她愈远,妖魔声愈小,一直模糊至听不见。且此种怪异现象,皆因误食徐二娘子血液而起”。
草木烧尽的余香缓缓窜入鼻间,小七神色不变,又在这大段话中写下自己的猜测:
眼下难以断定,究竟是徐二娘子的血液可与妖魔相通,还是我自身际遇非凡。此事尚需他人饮血为证。
笔落墨染,小七仔细收好册子,一瘸一拐走向庭院,用树枝拨弄了下草木灰,颗颗都是碎粒,显然完全燃烧了。
他不顾余温烫手,径自抓了把草木灰涂于小腿,再把裤腿捞下来。
草木灰滚烫的余温与强力止血的疼痛自小腿窜入全身,连头皮也渐起阵阵麻意。
小七面无表情地起身,正准备回屋时,一道声音似风拂来。
“你用草木灰处理伤口?”
他转身看向急急跑来的少女,她怀里抱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盒子,雪白的面上满是焦急与心疼。
“草木灰容易引发伤口二次感染,你怎么这般不顾惜自个儿身子!”她碎碎训着,手下也不停歇,依次拿出纱布、金疮药等外伤必备用品。
就在小七以为她拿完药物的时候,她转瞬又从那大盒子里抱出一个捂得严实的药罐。
“先涂金疮药,等包扎好后再喝药。”徐昭意爱惜地摸摸药罐,“这里面有当归、黄芪、人参等药材,喝了大补的。”
小七微不可察地皱眉,转身欲走,又被扯住衣袖。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至少得把药喝了。这可是我精心熬制两个时辰的大补汤!”
少女尾音微颤,显然既害怕又不满,连拉他衣袖的力道都轻得跟柳絮似的,随手一拂就能打开。
小七藏于袖间的手指微动,半响后面无表情地走回去,端起药罐一饮而尽,随后抬眸直直盯着徐昭意,唇角不住耷拉着。
“良药苦口利于病......”在小七的森寒注视下,徐昭意话音一转,又笑得不好意思,“本来准备给你配个蜜饯的,结果府上的蜜饯刚好用完了。我看你喝得挺快的,想必也不需要这种女儿家爱吃的东西吧。”
小七抿唇,点点头。
徐昭意见状,胆子又大了些,噌噌噌拾起那些纱布金疮药递给小七,认真嘱咐道:“草木灰会引发二次感染,你不要乱用。这些东西都给你,你下次直接用金疮药就好。”
小七扫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木着脸没动。
徐昭意不容分说地将这些东西塞进小七怀里,摆弄着他的手臂,一直到完美抱起那些药物,她这才满意点头,“这才对嘛。”
小七抿唇扫过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徐昭意也不在意,她苦着脸,又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那天你不是先出密道了吗?”
她仔细打量过小七,他神色不变,看不出情绪。
“我还真发现一个隐秘......”她喃喃着,面上满是惊慌,“有个地方满是血迹,里面躺着一个临死之人,他,他说......”
泪水倾盆而下,她双手拭泪,哽咽道:“我可能需要时间平复情绪......但我们的同盟,我是记在心里的!你看这样可以吗?我,我组织一下语言,明日再跟你说。”
小七抱紧怀中的药物,沉默地点点头。
徐昭意喜笑颜开,眼见着凝露的身影出现在客舍门口,她冲小七笑眯眯地招手,“那明日再见了?”
说罢跑去,背影融进月光里,轻盈又动人。
小七在原地看了一阵,这才转身进屋。
他呆坐好半响,又捞起裤腿盯着伤口发呆。
他身上的伤口很多,除了那个血洞,小腿上还有杂七杂八、新的旧的疤痕,瞧起来狼狈得紧。
烛火微微荡漾,不知何时起,小七已经拿起金疮药和纱布,用力又仔细地包扎起伤口。
再次包扎好后,他犹豫了一下,又掏出小册子,在上面唰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徐二娘子的异动:四、她惯常口蜜腹剑,需要提防。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