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进屋把手机还给回到冀父冀母身边的方知嘉,他接过手机,问道:“周六的时候,你也在医院?”
办公室人很多,之前冀父冀母没有注意到江柔,但方知嘉和她说话之后,不可能再看不见,他们看见了自然会和方知嘉说。
江柔看了那两人一眼,“不止我,还有易原亭和贺莱。”
方知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冀父冀母道:“那就叫他们先过来,既然有其他人在场,也能说得更清楚。”
闻言冀母要说什么,冀父抬手拦住,“可以,但不过不管叫谁过来,事实都不会改变,难道方老师一定要包庇一个打人的学生吗?”
江柔以为方知嘉会反驳,说点什么诸如“宿良应该没有,如果他真的做了,我一定不会包庇。”之类的话,谁知方知嘉只是对江柔说:“去叫他们过来吧。”
仿佛默认了冀父的那句“一定会包庇”。
江柔将两人叫来后,站在一边,听着方知嘉连一丝细枝末节也不放过地问着易原亭和贺莱周六发生的事,顺带想着他和宿良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师生。
上课铃响起,第一节是英语课,在办公室内看热闹的英语老师拿起教科书,看了一眼三人径直走了,事情没解决之前,他们估计是不能回教室上课了。
宿良是二十几分钟后到的,方知嘉虽然问得慢问得细致,但这么长时间,再怎么细致也早就问完,此时他正在安抚冀家父母。
江柔和易原亭贺莱站在一旁,安静如鸡地看着。
宿良着实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后续,他们居然能闹到学校来。
事情在校外,不管发生什么,都好解决,但如果是在学校,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能需要叫家长。
“报告。”
宿良敲敲办公室的门,瞬间想明白了,他一定要做个乖巧的好学生。
——起码在这件事解决之前。
这不是江柔第一次听到“报告”两个字,上课迟到的学生时有,并不稀奇,但这是她第一次从宿良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按平时,他哪怕迟到了,也是直接推开后门就进,虽然大多数时候的结局是才进来就被正在上课的老师勒令出去罚站。
除了方知嘉,其他老师并不惯着他。
贺莱和易原亭吃惊地看着宿良,贺莱此时十分想跑到窗边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宿良居然会喊“报告”?!
认识他一年多了,他一直以为宿良对这个词过敏呢。
只有方知嘉没什么意外,“进来,这两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宿良走进站定,卸去一身桀骜,像是个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的寻常学生,“认识。”
方知嘉说:“冀文瑞的父母说你在校外斗殴,导致冀文瑞受伤,是真的吗?”
宿良双眼微睁,惊讶道:“他不是自己摔倒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原亭:“……”
贺莱:“……”
这无辜装得,很可以。
方知嘉转向冀父冀母:“你们也听到了,刚才班长也是这么说的,两个人说的并没有矛盾,但冀文瑞受伤是事实,我作为宿良的班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吧,在冀文瑞同学没有返校以前,我负责他的学习,可以每天给他补习语文,同时帮他请其它五科的补习老师,你们看这个处理结果可以吗?”
这一番话说得一气而成,中间没有犹豫,显然是在宿良来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他承担了所有不该自己承担的后果,没有丝毫犹豫。
宿良听到一半,脸色渐冷,不自觉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方知嘉话落,冀父冀母还没说什么,宿良先冷声道:“不可以。”
方知嘉严肃道:“宿良,我没问你。”接着又问冀父冀母,“两位看,可以吗?”
冀父冀母来学校,单纯是因为觉得不公平,气不过。
那天在医院,裴雨的母亲强势且嘴毒,一人对他们两个愣是没落一点下风,没有任何赔偿不说,甚至还骂了他们一顿。
儿子被伤住院,他们白挨一顿骂,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裴雨母亲虽然厉害,但不是还有个害儿子受伤的始作俑者吗?
那天走了又如何,反正他得去学校,跑不了。
既然这个老师承诺负责,也愿意息事宁人,两人想了想,都决定算了。
他们也不是缺钱,就是觉得这件事儿子没做错,所以一定要有人负责,他们一家可不能吃了哑巴亏!
冀父冀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冀父状似思考,准备沉默几秒再大度得同意。
他架势才起,还没开口,那边方知嘉却没拦住宿良。
“我的事,再怎么样也不用方老师出钱出力,我自己能解决。”宿良冀父冀母,“你们要怎么样,直说。”
冀父还沉浸在方知嘉的好脾气里,没料到一个学生居然敢毫不客气地顶撞老师。
在他的认知里,虽然家长可以不把老师当一回事,但学生可不能!
“你……!”
冀母补全了他未完的话:“果然没有教养!小小年纪,当着老师的面就敢这么顶撞,背后指不定做过多少欺负同学的事情。”
想来方知嘉方老师听到这些话,应该也不会再护着他。
思及此,冀母更有底气,“方老师,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们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但这种学生……真的,完全不是我们冤枉他,如果这次轻易放过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含糊过去,那以后他出了社会还得了?指不定连杀人放火都敢做!这次一定要给他一个处分,顺带和这位同学的家长好好沟通沟通,一定要让他们多管教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话,江柔直觉不好。
宿良一直和他爷爷奶奶住,之前听许琴说,他家情况特殊,再联系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他的表现,不难猜出,宿良双亲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要么已经不在世,要么就是对宿良早已不管不顾。
冀母这话简直就是往宿良心上狠狠地戳窟窿。
熟料宿良还没发作,好脾气的方知嘉竟然先忍不了了,“两位,同学和同学间出了问题,学校自然会解决,不存在什么含糊过去,但我们解决问题就好好解决问题,你们在这里指责猜测我的学生完全没有任何用,言语伤人,还请为其他人考虑一下,想好了再说。”
宿良本来是很在乎的,但看方知嘉那副如临大敌生怕他受伤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方知嘉何必这么护着他呢?
反正连他自己的爸妈都……
宿良没忍住,笑了一声。
办公室内几人看向宿良。
宿良也不再装什么好学生,恢复平时模样,舔了下唇角,对冀母笑道:“要和我爸妈说我?哦,他们早就死了,想好好和他们沟通,可能是……”
他开始虽然笑着,但神色越来越冷。
最后眉目如锋,直直朝向冀母,“有点困难了。”
冀父冀母没料到会听到如此回答,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有些发怔。
易原亭贺莱两人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
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除却方知嘉外,也就只有江柔提前猜出这种可能,此时还有心情观察宿良。
他脸上表现得强势而锐利,双拳紧紧攥着,可能是攥得太紧了,有些发抖。
江柔偏过头不再看,皱了下眉。
方知嘉面色也不好,沉默几秒后决定直接将此事揭过,不再提起,对江柔几人道:“上课铃打这么久了,你们先回去上课吧,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剩下的和你们没关系了。”
几人最开始都没动,易原亭看出了方知嘉的意图,最先说:“老师再见。”而后离开。
江柔不欲再看,紧接着离开,“老师再见。”
贺莱其实还想继续待着看个结果,但易原亭和江柔都走了,他也没理由再留在这里,只能不情不愿道:“……老师再见,我也先走了。”
易原亭已经离开办公室,江柔走到一半,就听身后方知嘉说:“宿良,你也走。”
宿良没说话,没动。
贺莱快走几步,先江柔一步出了办公室。
江柔脚步不紧不慢,走出办公室后回头看了一眼。
宿良腰背挺直,校服穿得并不算整齐,还有些皱,大约是赶来得太急。
方知嘉说:“宿良,听我的话,你先……”
江柔没有再听,回身抬手,推了一把身前的贺莱,“走了。”
贺莱脚步缓慢,探头探脑想听更多,他原本以为江柔和他一样,也满是好奇,不然干嘛回头看呢?
贺莱被推得前倾,只得快走几步稳住身形,“……喂,别推我啊。”
江柔说:“方老师能看见你。”
“哦……”贺莱慢下脚步,和江柔并排走,小小声问:“你之前知不知道那个……”手越过肩膀,拇指朝后指指,“就他那个事啊。”
江柔:“不知道。”
贺莱:“我也不知道。”
江柔:“嗯。”
可真不是个分享故事的好伙伴。
贺莱一瞬间非常想念李泉。不管他说什么,李泉都非常配合。
贺莱继续没话找话,“看嘉哥的样子,他肯定知道,你说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嘉哥才这么护着他啊,以前……”
江柔其实不太想听这些。
她朝前扬声道:“班长。”而后对贺莱低声道:“你想说就跟班长说,我和宿良不熟。”
易原亭停下脚步等两人,走近后问:“怎么了?”
办公室到教室并不远,前方不远处就是高二12班,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上课时间,他们总不能站在外面闲聊吧?
“没事,”贺莱说:“咱们走一起呗班长。”
教室门口,三人喊了报告,英语老师招招手,示意他们回座位,回身继续在英语单词旁写短语,念道:“make a bet,打赌。”
全班跟读,书声郎朗。
将英语书随便翻开一页,江柔坐在座位上,来这里后,第一次没好好听课。
不舒服。
想起在办公室看到的,就觉得不舒服。
江柔平生最看不得平时强势占优势的人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像豪杰末路,美人迟暮,又或是方才说出自己父母早已经死了的宿良。
总让人觉得悲凉和遗憾,难免心疼。
宿良不该是那样的。
可以是跷跷板上肆意飞扬的幼稚样子,也可以柜台后面虽冷淡但有问必答的样子,甚至可以是生气的时候一点就炸的样子,唯独不该是在办公室里,当着不相干的人说出……
……算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柔闭了下眼,静心,重新睁开后戳了戳前桌李泉,“现在在讲哪里?”
……
办公室内。
方知嘉见劝不动宿良,索性也不再劝了,他在这里就在这里吧,只要不乱说话就行。
冀父冀母一直没说话,两人最开始来确实是报着不找个说法不罢休的想法,但当他们听到宿良父母已经死了时,哪怕明知道他与他父母的过去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还是觉得宿良已经遭到了报应。
有种诡异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顾忌这眼前的少年,这快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忍着的同时,还有些尴尬。
宿良不愿意再让方知嘉替他承担什么,他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来之前,宿良想得很简单,冀父冀母要如何,只要不算太过分,他都能答应,毕竟他打了冀文瑞是事实,赔钱也是应该,但思及那天冀文瑞做过的事和今日冀父冀母的相逼……
宿良眸中一片冰冷。
哪怕如今他们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他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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