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麻烦和尴尬，都在这间成为薄忆之未来住处的房间面前消散如烟。

房间有保洁定期打扫卫生，指头都摸不到一点灰尘的干净程度，完全不需要他来动手，倒是他还担心自己取下鞋套后会踩出几个印子。

家具一应俱全，并且还有一个足有半面墙宽的浅色实木书柜，上面空荡荡的，一本书都没放，但薄忆之已经想到它放满书的样子了。

虽说是次卧，却比薄忆之在老家的主卧面积还大，有一个做成落地窗式的阳台，可以想象出白天的时候光线有多好。

最重要的是，它很安静。

不知道是星远小区这么高的绿化率有效吸收了噪音，还是隔音做得好，总之，房间里一点儿吵人的声音都没有，是倒头就能陷入安详睡眠的完美环境。

薄忆之可太喜欢这个房间了！

它好到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不过他对这个梦中情房还是有点生疏，也不太敢样样都探索一遍，连坐沙发上，都垫了层薄外套。

肚子早就饿了，咕噜噜地叫起来。

他行李箱里还有泡面，本来是打算拿来应付几餐的，可现在也不敢去厨房烧开水泡。

——如果被瞿风撞见，不知道会不会有意见。

而且在这种房子里吃泡面，简直就像是一种玷污。

遇事不决出门见啥吃啥和点外卖都行不通了，这小区出去容不容易他还不知道，进来是挺难的。

就在薄忆之决定撕开辣椒盐调料包倒干方便面饼上，再隔着袋子捏碎，直接干吃来垫一餐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薄忆之吓了一跳，连忙把还没拆封的方便面塞回行李箱，起身去开门。

瞿风站在门口，依旧没什么笑模样，却奇异地能让人感觉到他其实心情不错，表情是冷淡中偏向温和的那一挂。

“你还没吃晚饭吧？”

“还没。”

“这里对外来人员出入管理比较严格，你有什么想吃的外卖可以点好了告诉我，我通知保安给外卖员放行。不过还是得下楼去拿，他们不好乘电梯上来。”

一听这么麻烦，薄忆之连连摇头。

再说了，他还没看这边的外卖价格呢。

听说这边消费很高，要是点个外卖几十上百的他会心疼死。

刚花了车费和房租，已经是不小的开支了，还没找到工作时能省就省点。

可要他点十多二十块钱的外卖，不仅被瞿风知道，还得陪他下去拿……还是算了吧。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还有些零食，随便解决一下就好。”

“吃意大利面吗？这是我今天的晚餐，还没做，我多煮一点的事，不麻烦。”

薄忆之还要拒绝的理由被堵住了。

他跟着到厨房，想帮忙又插不上手，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

瞿风做的意大利面和他吃过的速食汤粉有点像，都是调料和面每样分开包装，按顺序放就好。

看来有钱人也不是每顿千儿八百的，也会吃这种方便食品嘛。

面煮熟后沥干水，放进酱汁翻炒，香味弥漫，引得薄忆之愈发饿了。

他看着仿佛被这个环境罩上一层居家温柔滤镜的瞿风，却不由想到了对方问的那个奇怪问题。

好看？

他吗？

开玩笑吧。

这种与大众和普通绝缘的词汇，用来形容瞿风自己还差不多。

很快，意大利面出锅，瞿风又往上面洒了些东西，薄忆之只认出其中一样是黑胡椒粉。

他把餐盘端到餐桌上，又摆好筷子，等瞿风洗完锅子过来才一起开始吃。

一筷子下去，每根面条都裹满了浓厚的番茄肉酱，还有复杂的香料，味道丰富的热食进口的满足感瞬间用胃里涌上来。

薄忆之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搞定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至少他的胃告诉他，这分量，再塞个大半碗进去都绰绰有余。

结果连盘子里的酱都用筷子扒拉干净了，一看，瞿风那边竟然压根就没开始吃。

只是把筷子摆在碗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吃。

刹那间，薄忆之的脸臊得通红。

瞿风把空盘子挪开，自己那份没动过的推到薄忆之面前。

“我平时晚餐吃得比较精简，错估了你舟车劳顿，耗费体力很多，分量应该更多些。这碗你吃了吧，不用害臊，身体好能吃是好事。我再去煮一碗。”

薄忆之：“……”

瞿风见他神色有些微妙：“怎么了？”

薄忆之小声：“这话也太长辈了。”

瞿风眨了眨眼，“我很少关心别人，不太会说这类话，不过你愿意的话，的确可以把我当做长辈？”

“不要，你还比我小两岁呢。”

薄忆之又抡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实在是饿了。

瞿风若有所思，“那我当晚辈也未尝不可？”

想着，试探着喊了声：“薄哥哥？”

薄忆之一口意面登时呛住，废了他好大劲才平平安安咽下去，没有闹出个天女散花的局面。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眼睛也憋出了生理性泪水，咳了好几下又喝了杯水才缓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泪已经被瞿风拿湿巾轻轻擦去了，动作又快又稳，就是这个社交距离不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要说瞿风是个性格爽朗的东北大汉，别说给他擦鼻涕眼泪了，和他勾肩搭背晚上怕他认生要跟他挤着睡他都只会觉得这人就是太热情，可瞿风的性格跟这些行为就是大写的反义词。

所以，这种给同性做起来有些微妙的事，让薄忆之越发毛骨悚然了。

谁家男的连名管人叫哥哥啊？

又不是宿舍舍友那种耍贱叫法，而是正儿八经的。

但薄忆之能这么直接说吗？

不可能的。

不管是瞿风真不懂得和人相处闹出的笑话，还是瞿风确实有点问题，对方都是他的房东，得罪了就完蛋了。

他开玩笑般含糊回应过去，迅速吃完剩下的面，催着瞿风快去厨房给自己做晚餐，别饿到了。

惊恐之下，脑瓜子似乎都变得灵活起来。

趁着瞿风带着不解神色去厨房的功夫，他准备好衣物，进浴室洗澡。

次卧唯一有一点小遗憾，就是没有自带浴室，他必须使用公共区域的浴室。

先在浴室里放好衣服，琢磨了一下，很好，至少在洗澡方面还是没有超出他目前会使用的科技水平的。

里面还有个带按摩功能的浴缸，薄忆之看了一下，没有上手。

初来乍到，还是不要乱摸乱碰，好好洗个澡，要是以后真那么想试试泡澡了，再问问瞿风能不能用。

不过浴缸是瓷的，漂亮归漂亮，一看就很凉。

这要是冬天泡澡，脖子肩膀手臂啥的一不小心挨上没泡进热水里的浴缸边缘，不得冻个一哆嗦啊？

胡思乱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瞿风异常态度带来的不安也渐渐被压下。

他不免又重新想起了瞿风的问题，走到洗脸台区域，外面还有一扇门，他进来时就给关上了。

洗脸台这里没开灯，有些昏暗，只有从浴室里照出来的光，能让他大致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一个极为好看，不，应该说美丽无双的青年。

纵使他的头发有点乱，嘴唇也呈现没那么丰润有血色的淡红，可在他身上，仿佛不存在任何的贬义词。

哪怕他留着海草般凌乱的长发，披着一个破麻袋，他也会是最好看的，这些元素会成为他好看的一部分。

薄忆之脸上真切的震惊表情陡然消失，变得冰冷。

他撩开刘海看过没有遮掩的整张脸，心跳本能地为镜中的自己目眩神迷，理智却告诉他他的想法被进一步认证了。

发生这种天翻地覆变化的不仅是脸，应该说是外貌整体。

按照这个身份原本应该是普通宅男一块白斩鸡肚子还有点虚胖的平庸身材，变得格外性感，皮肤紧致，恰到好处的肌肉如流线般勾勒出起伏阴影，任谁看了都得当场喷鼻血的程度。

他的脖颈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比好看，随随便便拍个黑色剪影都能直接拿来做头像使用。

他的手修长笔直，没有一点儿不良使用习惯下的凹陷弯曲，更没有一点疤痕老茧，漂亮到像一对精心雕琢的玉雕。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外貌了。

其他就不用多说了，现在，薄忆之完全能理解瞿风的异常了。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进入角色”后就一直是自我内心高压状态，压根没功夫关注这些。

仔细想想，司机的态度也是从他醒来后开始发生变化的。

所以这样的外貌，是他本体带来的？他覆盖了角色？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在薄忆之自己的理解里，他像是软件里一段会不断复用的垃圾数据，专门负责处理一些犄角旮旯的小事。

他把自己当成“炮灰”这个概念，因为他没有本我，自知道“剧情”且试探出其他人不知道“剧情”时，他就是在当第一个世界的炮灰。

死亡，去往下一个世界，成为又一个炮灰角色。

他并不是顶替了这个角色的存在，而是这个角色本就是一段虚无，他来了，就融合进来了。

所以，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不变的样貌，都是跟着每个世界的炮灰设定走的。

而大多数又只是普通人程度的外貌，跟好看帅气沾不上边。

这是他即将升级为新的概念了吗？

从“炮灰”到“炮灰美人”，或者戏份更重的“男配”“反派”一类的？

不怪薄忆之这么想，因为他现在的脸，跟“炮灰”完全不沾边。

就按现在这个角色来说，像瞿风夸他的话，如果他自小就是这张脸，怎么可能养成这种敏感自卑的性格，不被捧到天上去就不错了。

设定上已经完全产生冲突了。

不过……

薄忆之面无表情摸了摸左眼下迷人的泪痣，镜中的美人仍在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魅力。

要确认这份突如其来的外表是不是概念意义上的，很简单。

他从剃须刀里拆出刀片，对着泪痣刺了进去，直戳到骨头上，像拆开一张厚厚的画皮那样，向下深深划去。

……

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很久。

久到瞿风已经吃完晚餐整理好厨房还在客厅里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坐了好一会。

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纵使隔音很好，只能听见一点儿淅淅沥沥水声，又隔着两道门，映在门上的光都显得柔和，他的心思却愈发起伏不定。

他本来有很多打算的。

把一个敏感自卑内向的人放在并不匹配的环境里，对方内心所承受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

在小区大门让人多等一会，在单元楼下大门又多等一会，还主动表达出不耐烦的意思，暗暗传达“你给我添麻烦了”这一信息。

如果他没下去，只是给保安去个电话，那薄忆之进来后，又会被卡在单元楼门处进不来，最后是必须业主刷卡才能抵达相应楼层的电梯，一定要他亲自下来接人。

这一层层套下来，足以在一开始就把“受他恩惠，还不断给他添麻烦”的薄忆之压进尘埃里。

可是，他在电话里听到了薄忆之的声音。

还好，他听见了。

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真把薄忆之欺负成那样后该怎么追悔莫及。

就现在来看，他们身份之间的差距令薄忆之对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一些稍微过界的话也表现得很敏感，得尽快想办法让薄忆之对他放下戒心，用平等的态度和他来往。

他受不了薄忆之对他这么生疏。

这方面实在是瞿风的知识盲区，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再光速否定掉，直到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瞬间坐直，目光不经意飘了过去。

随后打开的是洗漱室的门。

洗澡后的水雾模糊感和水润感，本就会令颜值短暂拔高一节。

纵使薄忆之完全不需要这种虚的，可他穿着简单的浅蓝色睡衣、一手抱着脏衣服、一手拿毛巾擦着湿发时，那极致的出浴美人的氛围感，和堪称必杀的脸，让瞿风直直坠了进去，脑袋石化成了僵尸路过啃一口都会丢掉的状态。

他着迷地看着一滴水珠从发尖淌下，滴在薄忆之眼下那颗仿佛鲜血凝成的殷红泪痣上，之前在厨房还能克制住自己装个人样，现在却什么都想不到了。

“薄忆之，让我来吧！”

不管什么都好，擦头发吹头发洗衣服暖被窝，都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