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缨一愣：“八重转生术？”

似乎略有耳闻。

从前她身为外门弟子，入不了内门，接触不到高深些的功法，更进不去天极宗的藏书阁，是以她读过的书籍，大多是些基础剑法和心经。

“八重转生术”这类秘术，不在她可知晓的范围内。

但李烟萝不一样，她是亲传弟子，深得玄微道君的器重，同门师姐师兄的照拂……说句夸张的，就算是想要其他宗门的秘宝，怕是都找得出人愿意给她取来。

而恰好，在原主读过的书里，记载了“八重转生术”。

这一秘术，顾名思义，便是需要主修八门不同法器的修士，献出器灵、辅以阵法，来召唤亡魂。

所谓器灵，是修士的本命法器长期吸收日月精华后，形成的灵性存在，可以驱邪，或是助战。根据法器种类不同，器灵也衍生出不同称谓，常见的便是“剑灵”、“刀魂”、“扇灵”之类。

由于使用条件太过苛刻，光是要求法器生出器灵，已是难得，再加上要八位道不同的修士，更是难以完成。

因此该术法几百年来都没被人用过。

饶是天资卓绝如李烟萝，凭借原本金丹圆满的修为，也没能让星澜剑生出剑灵。

蹊跷的是，依照先前那个刀疤脸魔修所言，韩破浪寻找的修士与“八重转生术”所要求的略有不同，倒像是简单版。

法术一道，何其精绝，稍微改动毫厘，最终效果就千差万别。

如此看来，召唤亡魂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扇柄轻敲掌心，奚不言若有所思：“‘八重转生术’的本质，是一种传送阵，凭借器灵之力，打破阴阳二界的隔阂，将已逝之人召回人间……”

李长缨闻言，转瞬便理清其中头绪：“那么简化后的术法，相应效果也会弱化，无非是突破不了生死界限，但传送阵的本质不变……所以他想召唤的对象，来自人间？”

“我也是这般猜想的，”他颔首，“不过这一切立足于，那位为韩破浪卖命的魔修没有撒谎，以及韩破浪的传言属实。”

魔修倒是不大可能撒谎，他最多只是领了个为韩破浪做事的任务，算不上海寇下属。

几大海寇都非出身魔域，与魔修的关系没有多密切。更遑论魔域有四大魔尊各自为政，追随魔尊都来不及，哪还会去追随来自东大陆的海寇。

虽然在无望海上，魔修和灵修间不似大陆上那么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但总归存在分歧。

只要修炼方式不同，就不是自己人。

但是韩破浪本人就不好说了……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李长缨开启灵识一扫，周砚正在门口来回踱步，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何事？”她打开门，不咸不淡地问道。

周砚搓搓双手，上前几步，抿了抿嘴唇，声音恳切：“李道友，我师妹不见了，能不能麻烦您……”

她面色一凝：“你师妹……庄青青？”

“正是，”他连连点头，悄悄拉住她衣角，满面焦急，“方才我与师妹他们会合后，一同返回房间。师妹一人去了甲板上炼丹，哪曾想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不对劲。

李长缨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他拽自己衣角的手，心里泛起嘀咕。

根据她仅有的几次和周砚打交道，对方不是这般热络的人，更不会贸然求助非蓬莱阁的修士。

总不能因为随手救了他，就相信她是个好人了吧。

散修靠虚情假意套近乎，甚至设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来谋财害人，并不少见。

她面上不显分毫，作疑惑状：“你们如何知晓她不见的？找遍整艘船也没见到人？”

眼下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纵使蓬莱阁此行有五名弟子，在这段时间内及时发现庄青青失踪，立即开始搜寻船舱，最终确认人不见，也是远远不够的。

“不是，是大师兄感知到师妹的气息消失了，”周砚摇摇头，声音急了几分，“李道友，我们立刻出发吧，路上再同你细说……”

他侧身让开，身体稍向外倾，显然是想请她快点出门。

回头看了奚不言一眼，她冷静道：“且慢，我要同我家公子商量几句。”

门暂时合上，李长缨回到他身边，眉头紧蹙：“他不对劲。”

奚不言颔首。

在房里一边踱步，她一边分析道：“庄青青身为蓬莱阁弟子，出了什么事，何须向我一介无关‘散修’求助。且船上不乏其他大宗门的修士，向来与蓬莱阁交好，找他们，都比找我更为明智。”

“你说得没错，”他抬眸，语气玩味，“方才一打开门，我便闻到醉梦散的味道，虽听你说周道友先前不慎吸入了些，但绝不至于如此浓郁。”

她立即握住剑柄，警惕地盯着门口，压低声音：“难道门外那人不是周砚，而是有人易容成他的模样，想引我们出去？”

蓬莱阁素来归隐仙山，与世无争，周砚身为门中弟子，受正道熏陶，选择坑害救命恩人的可能性太小。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传来周砚弱弱的声音：“李道友，你商量得如何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李长缨走过去，“唰”地拉开门，轻嗤一声：“急什么？不如你进来仔细讲讲，庄青青失踪前都做了什么，去了何地，见了何人，我也好有些头绪。”

先把人骗进屋再说，不愁没法子撬开他的嘴。

周砚眼神躲闪，断然拒绝：“不可，我们这样拖延时间，师妹恐会遭遇不测……道友还是快些随我去甲板上吧，咱们边走边说。”

如此急不可耐，定然有诈。

她冷笑一声，倏地出手，一把抓住他手臂，狠狠一拽，拉入房内。

房门“砰”的一声，瞬间关得严丝合缝。

“道、道友，你这是作甚？！”他吓得声音嘶哑，转身欲逃，却见房间内亮起莹白的法阵，升起半透明符纹，俨然是一个困阵。

再低头一看，他双脚已迈入阵内，一旦生出想逃的心思，符纹便如蟒蛇般缠上，虎视眈眈地围着他。

李长缨满意点头：“提前布置好这个阵法，果然派上了用场。”

这是方才她和奚不言商量的办法，在房中设困阵，将对方拉入阵中，再审问他假扮周砚的缘由。

她抱臂不语，冷眼旁观他被阵法缠得越来越紧，灵力一股一股从他体内迅速流失，汇入阵法。得灵力加持，符光大亮，明显强化不少。

“道友……有话好好说，你我无冤无仇，缘何出手……”他剧烈挣扎着，急得面色涨红，满头大汗，却拿符阵没办法。

“无冤无仇？”仿佛听见笑话般，李长缨勾了勾唇，眼中寒意乍现，“我倒想请问阁下，既然无冤无仇，为何对我用醉梦散？担心你的伪装太过粗劣，被我一眼识破？”

周砚面色苍白，硬着头皮道：“什么醉梦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听不懂？算了，你跟我的剑说去吧。”

话音未落，星澜剑出鞘。

她手腕一转，剑锋停在他喉结处，微微压入毫厘。随着他每次呼吸，皮肤上都会挤出细小血珠。

剑尖缓缓移动，绕着他的咽喉打圈，她漫不经心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奚不言走上前来，笑容和煦，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让人冷汗直冒：“若是不肯说，我这里也有不少秘药，保证让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锋一转，他弯了弯眉眼：“就是过程么，有些痛苦……”

周砚屏住呼吸，喉结微动，霎时，不少血珠滚落，浸入衣襟，染出一团团淡红。

“要杀要剐，随你们！”他猛地瑟缩了下，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梗着脖子。

对方顶着周砚的脸做这些狰狞表情，李长缨颇不适应，嘴角扯了扯：“不说是吧，那便送你去见阎王……”

不等她说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迎剑而上，剑尖刺入锁骨上方半寸，鲜血顺着胸膛流下。

他阴沉道：“你以为我怕死？杀了我，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

李长缨：“……”

两人一致沉默，房间内陷入寂静。

望着二人无语的眼神，他一顿，咬咬牙，继续恶狠狠道：“怎么，不信我？！”

默默看他半晌，她叹了口气，转头对奚不言道：“……他应该不知道通灵一术。”

通灵，便是在人死后，修士借助与死者存在紧密联系的媒介，可能是死者贴身之物，或常居之地，再设五行阵法，依凭五行之力打通阴阳通道，召唤亡魂，与其对话。

而才死的魂魄需要消化“死亡”这个事实，会陷入一段时间“呆傻”状态，此时还不会隐瞒欺骗，可谓是问什么答什么。

只要他死在这里，魂魄离体不久，她可以随便薅一根他的头发，充当死者贴身之物，设阵法审讯魂魄。

奚不言捏着扇骨，浅笑道：“也可以直接搜魂。”

与通灵不同，搜魂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法子，施法者可以窃取对方的情感和记忆，留下一片空白。在此过程中，被搜魂者将承受莫大痛苦，灵魂仿佛被人一寸寸割开，任人窥视，容易失去自我、道心崩溃。

是以它虽是审讯的好手段，但太过残忍，极少被采用。

周砚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骂道：“住口！你们好歹是正道修士，怎能阴毒至此！”

“正道修士？”李长缨神色一凛，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魔修？”

抬手按在他头顶，她猛地一压，灵力灌注进他大脑，顷刻间，易容碎裂，露出他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颧骨高耸，皮肤呈不健康的青白色，眼眶里瞳仁比常人要大许多，泛着浓墨般的黑。

鬼气森森。

乍一看见这张脸，她脑海中立刻蹦出这四个字。

上下打量他片刻，李长缨恍然：“原来是鬼修。”

鬼修，乃吸取魂魄修炼的修士，能驱使鬼魂为己所用。与魔修、灵修不同，鬼修吐纳天地间的阴气，正因如此，他们大多是极阴之体。

世人所知的以鬼修为主的宗门，名叫阴罗宗。这个宗门非常神秘，辖地未知，掌门长老未知，规模也未知。至于它究竟在何处，有人称在魔域境内见到过，和魔尊关系密切；也有人说它藏在东大陆某处地洞中，不见天日。

假面被毁，男子也不害怕，阴恻恻笑道：“你们大可以对我使用搜魂或是通灵，反正……”

他的未竟之语，二人自然明白。

驱使鬼魂来修炼的后遗症，便是会对鬼修自身产生反噬，所以他们的魂魄非常脆弱，压根经受不住搜魂或通灵的折磨。

他笃定他们不敢冒险，愈发有恃无恐，挑衅地望着他们。

奚不言嘴角微勾，垂眸，从芥子囊中取出两粒乌黑圆润的药丸。

“此乃照心丹，服后必吐真言。”

李长缨立刻上前，一把捏住周砚下颌，奚不言趁机将丹药塞进他嘴里。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泪光晶莹，嘴里的话断断续续：“我不……不会背叛大人……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他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

剑刃贯穿咽喉，大股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李长缨的视线。她瞳孔微张，尚未反应过来，又是“噗嗤”一声，长剑拔出，他向后倒去。

“你？！”她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神逐渐涣散，他喉咙里涌出破碎的气音：“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随即，气息断绝。

她沉默着抽回长剑，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绽开朵朵血花。

两人一时无话。

良久，她低声道：“倒是个硬骨头。”

搜魂和通灵都用不了了，李长缨一时发愁，望向奚不言。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道：“倒是还有个办法，只是……风险不小。”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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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