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易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钉在段意的手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受伤的手，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洪易又急又痛，他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想找点干净的东西来包扎，却发现自己除了这身同样破旧的衣服，一无所有。他不敢用力，只能虚虚地捧着，看着那不断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只觉得那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比刚才直面死亡还要恐惧百倍。
段意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茫然地看着洪易焦急的脸，又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困惑幼兽般的咕哝。他笨拙地、试图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碰触那些伤口，仿佛不明白那里为什么会流血。
“别碰！”洪易一把抓住他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声音带着哽咽，“走！我们走！”洪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他不再看那条于敏消失的幽深小巷，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毒蛇。他紧紧攥住段意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拖着还有些茫然的段意，朝着与“老鼠洞”相反的方向——他们那个在废弃管道区深处的、狭小却暂时安全的藏身点，发足狂奔！
脚下的合金地面发出急促慌乱的“咚咚”声，在狭窄的小巷里回荡。洪易拉着段意，像两只被猎人惊散的兔子，不顾一切地逃离这片刚刚被死亡阴影笼罩过的险地。
洪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离开这里！把段意藏起来！
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终于，七拐八绕之后，眼前出现了那片由巨大废弃管道堆叠而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区域。这里是天空城光鲜表皮下的疮疤，是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洪易拉着段意，熟门熟路地钻进一个被巨大金属阀门半掩着的管道口。
“砰！”
沉重的金属阀门被洪易用尽全力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声音。管道内部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中艰难地透进来，勾勒出里面简陋的轮廓：几张用废弃软垫和破布勉强铺成的“床”，一个用金属板搭成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几个空了的营养膏管和一些捡来的小工具。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洪易。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管道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淌下。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双腿软得如同面条，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段意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像一座沉默的山。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坐在地上喘息的洪易，似乎在理解他此刻的状态。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洪易汗湿的额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咕噜。
这笨拙的关心像一根柔软的针，轻轻刺破了洪易强撑的堤防。他猛地抬起头，抓住段意那只完好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没事了……段意，没事了……我们回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让我看看你的手，必须马上处理！”
他挣扎着爬起来，在角落里翻找那个小小的急救箱——里面只有一点可怜的酒精棉片、绷带和上次没用完的半管效果可疑的消炎药膏。他拉着段意坐到一处光线稍好的地方。
光线艰难地透过管道缝隙，落在段意摊开的手掌上。伤口比洪易在昏暗小巷里看到的还要狰狞。几道深长的裂口翻卷着，皮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颜色。那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依旧在缓慢地渗出，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感。最让洪易心惊肉跳的是，在靠近手腕内侧的伤口边缘，皮肤下似乎隐隐透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青灰色血管的异样色泽——那是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
洪易的心猛地一沉。这颜色……他从未在段意身上见过，哪怕是在他丧尸化最严重的时候！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慌，用微微发抖的手拿起酒精棉片，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忍着点……”他低声说。
酒精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段意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想往回缩。
“别动！”洪易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伤口。那暗红色的液体似乎带着某种粘性，清理起来异常困难。当表面的污血被擦掉一些后，洪易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靠近手腕内侧那道最深伤口边缘的皮肤下，那个淡蓝色的点……不是错觉！它极其微小，像一粒被强行植入皮下的微型沙粒，嵌在灰败的组织里，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荧光！更诡异的是，以这个蓝点为中心，几条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淡蓝色丝线，正沿着皮肤下细微的纹路，极其缓慢地向四周蔓延，如同活物在悄然侵蚀！
洪易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段意。段意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皮肤下的异样，他只是皱着眉，忍受着手掌被酒精刺激的疼痛，茫然地看着洪易骤然剧变的脸色。
“猪，这是什么？”洪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几乎要戳到那个诡异的蓝点上，“主人，本系统无法监测。”
洪易脑子里一片混乱，于敏那冰冷审视的眼神、段意徒手捏碎匕首后掌心渗出的浓稠黑血、于敏最后那句“狗终究是狗”和那抹算计的冷笑……无数碎片疯狂地涌上来，撞击着他的神经！
洪易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包裹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是于敏！一定是刚才！在段意捏碎匕首、两人力量僵持的那一瞬间！只有那个瞬间，于敏的手离段意足够近！
他做了什么？这个诡异的蓝点是什么？
洪易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拿起药膏和绷带，动作变得异常迅捷而稳定。他仔细地避开那个诡异的蓝点区域，将消炎药膏厚厚地涂抹在段意手掌那些翻卷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绷带一层层仔细地缠绕、包扎好。动作快而轻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听着，段意，”包扎完毕，洪易双手捧住段意的脸，强迫他茫然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绝对、绝对不能再踏出这里一步！听到没有？外面……很危险！”他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
段意看着他，似乎被洪易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恐惧震慑住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顺从的低呜，用力地点了点头。
洪易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他安顿段意躺到铺着软垫的角落，低声嘱咐：“待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他必须立刻去“老鼠洞”！他需要药！需要更有效的消炎药！需要能对付伤口感染的抗生素！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于敏到底在段意身上动了什么手脚！那个蓝点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神经上。
洪易拿出手机拍下段意手上的蓝点，然后猛地转身，像一道紧绷的弓弦，无声而迅捷地再次钻出了那个废弃管道的入口。沉重的阀门在他身后被小心翼翼地合拢。
洪易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巨大冰冷的废弃管道之间快速穿行。他刻意避开了之前那条差点成为他葬身之地的窄巷，选择了一条更为迂回、但监控几乎完全失效的隐秘路径，直扑下城区的“老鼠洞”。
天空城虚假的“白昼”光线被高耸的金属结构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射下扭曲晃动的阴影。洪易将自己完全融入这些阴影之中，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次落脚都经过精确的计算，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
“老鼠洞”入口藏在一条堆满报废机械和垃圾的巷子尽头，一个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通风栅栏后面。洪易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尾巴，才迅速弯腰钻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机油和过期食物发酵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狭窄的通道向下延伸，两侧被各种废弃集装箱和金属板隔出一个个拥挤的摊位。昏暗的、时明时灭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零件”、“能量”、“药”、“信息”等字样，光线暧昧而混乱。形形色色的身影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挨着，低声交谈，眼神警惕而贪婪。
洪易压低了帽檐，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如同一条滑溜的鱼，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穿梭。他目标明确——那个缩在最角落、摊位招牌上画着一个简陋红十字的“老瘸子药剂铺”。
老瘸子是个干瘪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一条腿装着简陋的金属义肢，正眯着眼，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几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玻璃瓶。看到洪易急匆匆地挤过来，他浑浊的老眼抬了抬，没什么表情。
“强效抗生素，外伤用，处理深度切割伤，最好能对付……异常组织感染。”洪易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直接拍出几块在废土上还算值钱、但在天空城黑市只能算杯水车薪的压缩能量块。“还有，”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伤口的一种情况吗?淡蓝色，会发光，这是被别人的刀伤到的照片，您看看？”
老瘸子看完照片，擦拭瓶子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像是混浊的池塘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他没有立刻回答洪易关于药的问题，反而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瓶子，拿起洪易放在摊位上那几块能量块，掂量了一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小子，”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要的东西，可不便宜。这点……塞牙缝都不够。”他浑浊的目光在洪易急切而苍白的脸上扫过，“至于你说的那个蓝点”他拖长了语调，似乎在回忆什么，“最近风声紧，天空城上边那群穿制服的疯子，查得严啊。你是认识了什么要命的朋友吗?嫌命长？”
洪易的心猛地一沉。老瘸子的话滴水不漏，但那份刻意的推脱和避重就轻，反而更像是一种警告。他咬紧牙关，又从贴身的衣袋里摸索出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枚在废土上偶然捡到的、半损毁的旧式数据芯片，据说里面可能存着些过时的技术图纸。这是他最后的家底了。
“再加这个！”洪易将芯片拍在摊位上，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药！还有信息！我只要线索！”
老瘸子的目光在芯片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到洪易脸上。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晴不定。沉默了足有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地弯腰，从摊位下面一个生锈的铁盒里，摸出两支包装简陋、标签模糊的注射针剂，又拿出一小瓶深棕色的药粉。
“喏，”他把东西推到洪易面前，顺手收走了能量块和芯片，“‘铁锈’牌抗生素，效果……看命。药粉外敷，止血生肌，特别是对一些特殊的朋友有用……”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洪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至于你说的‘蓝点’……老头子我活了一把年纪，在天空城这地界混，就记住一条：别去招惹那些穿银灰色制服、能把你像蚂蚁一样碾死的人。”他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指向“老鼠洞”入口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出现幽灵。“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沾上了，就是甩不掉的麻烦，要命的麻烦。”
说完，他不再看洪易，重新拿起那块脏布，慢悠悠地擦拭起他的瓶子，摆出了送客的姿态。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怜悯，转瞬即逝。
洪易死死攥着那两支冰冷的针剂和一小瓶药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老瘸子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的耳朵里。警告。**裸的警告。于敏的影子，如同无形的枷锁，已经笼罩了下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抓起药，一言不发，转身挤进混乱的人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充满不祥气息的黑市巢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压抑的恐慌。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原路，在废弃管道的阴影中亡命般穿行。
终于，那个熟悉的、半掩着的金属阀门出现在眼前。洪易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他猛地拉开阀门钻了进去。
“段意！我回来了！”他压低声音呼唤，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然而，管道内一片死寂。
没有熟悉的、带着茫然回应的咕哝声。
角落里，那张用破旧软垫铺成的“床”上，空空如也！
洪易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发出绝望的轰鸣。
段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