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易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离了冰冷血腥的刑房,意识坠入一片无光的、粘稠的黑暗深渊。
首先撞击过来的,是声音。
一个男人粗粝、带着浓重酒气和不耐烦的咆哮,像是生锈的锯子在反复拉扯朽木:“……废物!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这点东西都学不会?老子白养你了?给老子滚过来!”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属于一个少年,充满了压抑的恐惧和细微的颤抖,却强撑着不肯示弱:“……我没有!是你教的方法不对!”
洪易的心脏猛地一缩——是于敏!少年时的于敏!那声音虽然青涩,但那种倔强的底色,洪易瞬间就辨认了出来。
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一些,显露出模糊摇晃的景象。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弥漫着劣质酒精和食物**混合的酸馊气味。这是一间极其破败的地下室,墙壁斑驳,地面肮脏,散落着空酒瓶和不知名的垃圾。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记忆碎片里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陈疤)正粗暴地揪着一个少年的衣领,将他像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少年单薄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洪易的视角像是漂浮在半空,他看清了那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体尚未完全长开,单薄得可怜。那张脸已经有了日后俊秀的轮廓,但此刻布满青紫的淤痕,嘴角破裂,渗着血丝。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本该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惊恐、屈辱,还有一股被深深压抑、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野兽般的愤怒和恨意。这就是少年于敏!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被粗暴地撕扯开一道口子,露出瘦削肩膀上几道新鲜的、带着血痕的抓伤。
“还敢顶嘴?!”陈疤,这个被记忆碎片定义为于敏“养父”的男人,显然被少年的反抗激怒了。他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于敏纤细的脚踝,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他在地上狠狠拖行了几米,拖到墙角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杂物旁。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着少年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
“老子教你本事,你就得给老子学会!学不会,就给老子去死!”陈疤喘着粗重的酒气,从杂物堆里翻找着,动作粗暴而急躁。他翻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布满油污的金属盒子。
当那个盒子被打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诡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让洪易的意识体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盒子里面,赫然是几支粗劣的玻璃注射器,针头闪着不祥的寒光,旁边放着几个密封的小玻璃瓶。瓶子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着的暗绿色液体,液体中似乎还悬浮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难以辨明的黑色颗粒。那些颗粒在粘液中微微起伏,像是有生命在呼吸。
陈疤熟练地拿起一支注射器,用牙齿粗暴地咬掉针头的塑料护套,然后拿起一个绿色小瓶,将针头狠狠扎进瓶口的橡胶塞,将那令人作呕的暗绿色粘液缓缓吸入注射器。粘液在透明的玻璃管壁内流动,那些微小的黑色颗粒也随之晃动,显得更加诡异。
“不……不要!放开我!”少年于敏看清那东西的瞬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纯粹,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脚胡乱踢蹬,试图摆脱陈疤的钳制。但一个成年壮汉的力量岂是他能抗衡的?他的挣扎只是徒劳地在地上蹭出更多血痕,换来陈疤更加粗暴的压制。
“闭嘴!小杂种!老子这是为你好!吃了这‘神恩’,你才能有力气,才能给老子去弄到更多吃的!弄到好东西!”陈疤狞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光芒。他一手死死按住于敏瘦弱的胸膛,另一只握着注射器的手高高举起,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忍着点!这可比你妈当年挨饿强多了!”
“不要——!!”少年于敏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然而,尖叫戛然而止。陈疤布满污垢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窒息感瞬间袭来,少年的脸憋得通红,眼睛因极度缺氧而凸出,布满血丝,死死瞪着那越来越近的针尖!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被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刻骨恨意彻底淹没。
冰冷的针尖,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刺入了少年脖颈侧边脆弱的皮肤!
“唔——!!!”
洪易的意识仿佛也随着那根针一同刺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粘稠、冰冷、蕴含着疯狂与毁灭气息的暗绿色液体,被一股蛮力强行推入了少年纤细的血管!那不是药液,更像是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诅咒!
洪易的意识体也如同被卷入了一场恐怖的风暴中心。他“看到”少年的身体在陈疤的压制下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根根暴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的纹路,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疯狂蔓延、扭曲!那双原本充满恨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翻涌的白翳,瞳孔扩散到了极致,如同濒死的鱼!
“呃啊…嗬…嗬……”少年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破碎的嗬嗬声,涎水混合着血沫不受控制地从被捂住的嘴角溢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像要把骨头震散架。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指尖瞬间血肉模糊。
这仅仅是开始。洪易的意识被强行捆绑在于敏的痛苦上,他“感受”到那冰冷的毒素像亿万只细小的、带着毒刺的冰虫,疯狂地钻入四肢百骸,钻进骨髓深处!它们在啃噬!在冻结!在释放着毁灭性的能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冰锥狠狠凿击!每一次呼吸都吸入的是火焰!冰与火在身体内部疯狂交战,撕扯着每一寸神经!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扭曲。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足以摧毁常人意志的抽搐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少年于敏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每一次微小的抽动都带来新一轮尖锐的刺痛。汗水、血水、污物混合在一起,将他整个人浸透。他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低矮、布满霉斑的天花板,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无声的呓语,如同一个被彻底玩坏、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破旧人偶。
陈疤松开捂着他口鼻的手,随意地在他脏污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涎水和血迹。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少年,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看待失败试验品的嫌恶和不耐烦。
“啧,真他妈的废物!连这点‘神恩’都扛不住?”他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于敏身侧,“看来剂量还得再加大!不然怎么给老子出去干活?”他踢了踢于敏毫无反应的身体,像是在踢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给老子记住了,小杂种!你这条贱命是老子给的!老子让你活你才能活!让你死,你就得乖乖去死!下次再敢偷懒耍滑,老子就让你尝尝‘神恩’加倍的滋味!哼!”
男人粗鲁地收拾起那个装着绿色粘液的盒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地下室。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仿佛彻底隔绝了少年与外界所有可能的希望。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少年微弱的、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洪易的意识体“漂浮”在少年上方,他能“看到”少年涣散空洞的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人性的微弱光芒,在那扇铁门关上的瞬间,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凝固的黑暗,和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放弃一切的空洞。
然后,记忆的碎片开始加速闪回、跳跃,如同快进的电影片段,却清晰地将后续的苦难烙印在洪易的意识里。
场景切换到一片被辐射尘笼罩的、破败扭曲的废墟荒野。少年于敏被推搡着,踉跄地走在前面,陈疤如同驱赶牲口般跟在后面,手里拿着自制的简陋武器,嘴里不断威胁咒骂。目标是废墟深处可能存在的变异鼠或者更危险的生物。少年眼中只有麻木的恐惧和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求生的本能。洪易“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废墟尘埃的呛咳感,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体内残留的毒素带来的隐痛。
记忆碎片骤然定格在一个画面:逼仄的窗户缝隙透进来一缕冰冷的、惨白的月光。少年于敏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铺角落,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试图缩进壳里的蜗牛。他死死咬着已经破皮流血的嘴唇,双手紧紧抱着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无声的颤抖如同电流般贯穿他全身,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那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被冰虫啃噬、被火焰灼烧的剧痛再次爆发了!洪易能“体会”到那种非人的折磨——没有伤口,却痛彻心扉;没有声音,却濒临疯狂!这就是“神恩”毒素的月圆之刑!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碎片再次跳跃。一个混乱的雨夜,雷声轰鸣。少年于敏浑身湿透,像一只惊惶的、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水鬼,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泥泞的废土上。他身后,是陈疤那如同索命厉鬼般的咆哮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少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求生的**。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一队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天空城警卫队中间……
“唔……”洪易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全身伤口撕裂般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冰冷的刑架再次清晰地印在背后,浓重的血腥味重新钻入鼻腔。
但那真实的物理剧痛,此刻竟似乎被意识深处残留的、属于少年于敏的滔天痛苦和绝望短暂地压了下去。那些画面——阴暗的地下室,粗鄙暴戾的陈疤,注射器中蠕动的暗绿粘液,少年于敏濒死般的挣扎与抽搐,月圆之夜的无声颤栗……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上,带来一种窒息般的沉重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鬓角、脊背上涌出,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破烂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冷。他抬起头,透过被汗水、血水和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地、重新聚焦在几步之外那个优雅而残酷的身影上。
于敏依旧站在那里,银白色的制服纤尘不染,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尽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手中的金属鞭微微垂落,鞭梢还在轻轻晃动,显然是在欣赏洪易刚才因剧痛和记忆冲击而失神的狼狈模样,等待着他缓过神来,好继续这场“游戏”。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洪易抬起的、那双眼睛时,于敏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剥落。
洪易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恐惧、绝望、愤怒,甚至没有了被背叛后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东西。有洞穿一切的了然,有令人心惊的怜悯,有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洪易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他精心构筑的层层伪装,直抵那被深埋在最黑暗角落、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腐烂疮疤!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力量:“陈疤……”洪易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个地下室里那针绿色的东西……很恶心……对吧?”
“轰——!”
于敏只觉得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优雅从容的姿态彻底崩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毫无掩饰地爆发出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戳穿最深秘密后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握着鞭子的手猛地一抖!
“你说什么?!”于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带着一种失控的颤抖。他猛地向前一步,靴子重重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死死盯着刑架上那个伤痕累累却眼神锐利的人,“你怎么可能知道?!谁告诉你的?!”
洪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美脸庞。他能清晰地看到于敏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杀意——这秘密被知晓,已经彻底触碰了他的逆鳞!
“还有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时候……”洪易艰难地喘息了一下,肺部火烧火燎,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冰锥,狠狠凿向于敏最脆弱的防线,“骨头缝里像有冰虫在咬……又冷又痛……五脏六腑像被放在火上烤……对吧?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闭嘴!!!”于敏彻底失控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厉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扒开伤口的羞耻、暴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他猛地扬起手中的金属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洪易的头颅狠狠抽去!这一鞭,不再是折磨,而是**裸的灭口!要将这个洞悉了他所有不堪与痛苦根源的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鞭影如毒蛇般噬来!
洪易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但他没有闭眼,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在鞭影及体的前一瞬,嘶声吼出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我知道怎么解你的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挟着万钧之力、足以将头颅抽碎的金属鞭,在距离洪易额角皮肤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鞭梢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洪易黏在额前的、染血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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