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穿着一身笔挺的、象征着天空城高层权限的银灰色制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手里端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麻醉枪，枪口还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烟。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医疗室，最后，落在了被安保人员团团围住、依旧在低吼挣扎的段意身上，以及洪易那惨白如纸、写满震惊和绝望的脸上。

于敏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缓缓放下麻醉枪，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传遍整个死寂的医疗室。

“目标出现严重不可控异化反应，判定为‘高危污染源’，启动紧急隔离与清除程序。”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摇摇欲坠的洪易，一字一句地补充，“全程记录，准备提交天空城居民安全委员会审议。”

洪易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段意那充满痛苦和兽性的嘶吼，以及于敏那冷酷无情的宣判。他看着被强效麻醉剂和束缚带层层捆缚、依旧在绝望挣扎的段意，看着于敏那张毫无表情、如同冰雕般的脸，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对洪易来说，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精神凌迟的地狱。

于敏口中的“全程记录”，被精心剪辑、配以极具煽动性的解说，通过天空城无处不在的公共光幕和内部通讯网络，如同病毒般疯狂传播。

画面里，是段意撕碎治疗舱、咆哮着扑向医护人员的狂暴身影（刻意放慢、放大）；是他猩红浑浊、毫无人性的眼睛特写；是他轻易甩飞强壮护工的恐怖力量；是医疗室内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的惨状。

旁白是冷静而充满忧虑的男声：“编号S-072实验体，在接受‘曙光计划’治疗期间突发不可控异化暴走，展现出远超预估的破坏力和攻击性。初步分析，其体内潜伏的异化因子产生未知恶性变异，对现有抑制手段产生强烈抗性……该事件再次证明，丧尸化逆转存在巨大不可控风险，对天空城全体居民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安全委员会将于今日召开紧急会议，审议对该高危污染源的最终处置方案……”

洪易被强行带离了医疗中心，软禁在他自己的小套间里。门被从外面锁死，窗户被能量屏障封锁。他像个囚徒，只能通过房间内那块小小的光幕，眼睁睁看着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

光幕上，是滚动播放的“暴走事件”片段，以及下方如同瀑布般刷新的评论：

“太可怕了！我就说丧尸根本治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个洪易带来的人？我就知道！废土上来的垃圾，能是什么好东西！”

“肖潇博士的‘曙光计划’是不是该叫停了？这简直是拿全城人的命开玩笑！”

“安全委员会必须立刻处决那个怪物！不能留一丝隐患！”

“支持！净化污染源！保护天空城！”

“处决！立刻处决！”

……

群情激愤。恐惧、厌恶、排斥、暴戾……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那精心剪辑的画面彻底点燃。天空城居民长久以来对废土、对丧尸根深蒂固的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段意。

洪易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光幕上刺目的画面和文字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扎进他的脑子。他死死捂住耳朵，但那汹涌的“处决”声浪，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

他想起在废土上，段意用冰冷僵硬的肢体笨拙地给他寻找食物；想起他划开心脏附近的皮肤，用那带着奇异气息的尸液涂抹在自己暴露的伤口上，驱散那些想要撕咬他的低阶丧尸；想起他把自己护在身后，面对变异兽时发出无声的咆哮；想起他恢复意识后，哭起来像个小花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瞬。套间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了。

两个穿着天空城警卫制服、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

“洪易先生，”其中一人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公式化的冷漠，“天空城居民安全委员会紧急会议即将开始。委员会传唤你，作为实验体S-072相关责任人，出席听证。”

听证？

洪易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布满血丝。他看着门口那两个如同机器人般的警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听证？不过是于敏精心安排的、用来宣判段意死刑、并彻底钉死自己的刑场！

他被粗暴地架了起来，带离了囚笼般的套间。一路穿过冰冷华丽的走廊，乘坐高速电梯向下。警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洪易濒临崩溃的心上。

最终，他被带入一个巨大、肃穆、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的环形阶梯会议室。

刺眼的光束从高高的穹顶打下，聚焦在环形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金属座椅上——那是他的位置。而周围，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观众席。此刻，几乎座无虚席！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厌恶、好奇、愤怒……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洪易被推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他看到了坐在最高处环形席位正中央的几个人。其中，于敏赫然在列！他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蓝色制服，身姿笔挺，神情肃穆，正微微侧头和旁边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者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下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于敏旁边稍低一些的席位上，洪易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肖潇博士。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场地中央的洪易，嘴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肃静！”一个威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压下了场内的嗡嗡议论声。

会议开始了。

冗长而冰冷的程序性发言。宣读“事件”报告。展示那些精心挑选、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片段。专家发言，言之凿凿地分析着段意体内异化因子的“恶性变异”和“不可逆转性”，强调其对天空城安全的“致命威胁”。

每一个环节，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洪易的心上来回切割。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充满敌意。

“……综上所述，实验体S-072已完全丧失人类理智，异化程度不可逆且持续恶化，攻击性极强，对天空城居民安全构成最高等级威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漠的专家做了总结陈词，“根据天空城安全法第37条，对于此类不可控高危污染源，唯一合法的处置方式，即是——即刻净化清除！”

“净化清除”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巨大的会议室内炸响！

“净化！净化！净化！”观众席上，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早已被煽动起来的情绪！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处决那个怪物！”

“保护我们的家园！”

洪易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将他彻底冻结。

“洪易先生，”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喧嚣，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作为实验体S-072的带入者及直接责任人，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再次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冰冷的审判，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有等着看笑话的嘲弄，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洪易张了张嘴。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把于敏那张伪善的面具撕下来！他想告诉所有人，段意是被陷害的！是于敏调换了药剂！他想说出真相！

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没有证据。在于敏一手遮天的天空城，他任何指控都只会被当成疯子的呓语和失败者的污蔑，只会加速段意的死亡，甚至可能立刻给自己招来“包庇污染源”的罪名，被一起“净化”掉。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钉在高台之上，钉在于敏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上！

于敏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洪易清晰地捕捉到，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极其短暂地、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快意和掌控一切的满足，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期待。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洪易内心爆发！不！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段意被“净化”！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

洪易猛地从冰冷的金属椅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太猛，以至于椅子被他带倒，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无视了所有惊愕、鄙夷、愤怒的目光，无视了警卫警惕地按向武器的手！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高台之上那个掌控一切的身影！

“我是段意的监护人，我有证据证明段意是无辜的！”洪易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带着泣血的嘶哑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我要见于敏！单独！立刻！马上！”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了高台中央的于敏！

于敏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场地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眼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身影对视。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轻轻抬手，制止了旁边试图呵斥洪易的警卫和官员。

“可以。”于敏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场，“带洪先生，去我的办公室。”

洪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那两个如同铁钳般的警卫架出那个如同地狱般的会场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救段意！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冰冷华丽的回廊，乘坐专属电梯，一路向上。电梯门打开，是于敏那间位于顶层、视野极好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天空城悬浮于废土之上的壮观景象，此刻在洪易眼中却如同冰冷的囚笼。

警卫将他推进门内，便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