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东方弋脑中掠过他于王宫中曾忽略的种种细节。
可不就是吗?
除了秦国的王,又有谁能在王宫中几乎不受约束,又有谁能获得包括李斯在内所有人的朝拜……
但哪怕是知道了赵政对自己的隐瞒,东方弋也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
他有的只是惊慌。
想到曾经在阳光下那道似乎变得虚幻的身影,东方弋再联系到庄周前辈曾经说过的话……
东方弋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他不属于这里”,为何自己不应当与这里有过多牵扯。
因为他东方弋,根本不属于写有嬴政二字的那段历史。
他贸然出现在嬴政的身边,不但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存在被抹去,更有可能会成为嬴政的阻碍——未来那条称皇之路上的阻碍。
而他现在知道了嬴政的真实身份,也即是知晓了自己的小政曾经所受过的种种苦楚与屈辱。
他的存在被抹去不要紧,可他难道能够理直气壮地忽视嬴政苦难的曾经,毫无顾忌地佯装自己没有给嬴政带去那些不该有的改变吗?
东方弋深吸一口气,恍惚间忘记自己还捧着一个黑白毛团,手指不由得微微攥紧,引来一声细小而依恋的“叽嘤”。
神智猛然被那道微弱的叫声给唤醒,东方弋眸光微敛,抬起另一手轻抚了抚毛团。脚下则是轻踏而下,无声地落于地面,转身往回走去。
在无人知晓的瞬间,东方弋却已然沉着地做下了某个决定。
不过在将想法付诸现实之前,有些人的确应该处理一下了……
——
“砰。”一个灰色身影狠狠砸向地面。
“我说过,我不希望把他牵扯进来。”
东方弋甩落手中提着的人,神色冷峻地看向对面的人。
越图瞥了眼被砸落在地的卫四娘,心下了然,猜测是卫四娘的事情做成了,却也直接暴露了。
不过他本就不抱希望卫四娘能够瞒住东方弋多久,脑中也早酝酿好了应对的说辞。
“贤弟,我只是不想你被人蒙骗。更何况,他的身份注定了你们在一起不会长久,为兄也是为了让你尽早斩断情丝,避免日后再受更多伤害。”
听到注定二字,东方弋眸光微沉,随即身形一闪便来到了越图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于无。
感受到东方弋的气息与自己的缠绕在一起,越图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见状,东方弋挑起越图的一缕发丝,轻声嗤笑道: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但就算我斩断了与他的情丝,那情丝断便是断了,再也不可能会接起来了。你可懂?”
越图刚欲开口争论,东方弋便又道:“我知道他的出身可能在你们眼中不够光彩,但一个人的出身又岂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只要他这个人足够闪耀,那些有的没的我是从不在乎的。”
“或许你们现在看不到他的光芒,但他的隐忍与强大并不是你们故意闭上眼不去看,就真的不存在了。”
又有多少人能知道他的小政,为了权衡如今的朝野付出了多少?
那么多人说他暴戾,又可曾知,如果小兽不够凶悍,稍微露出些他肚腹的柔软,就会瞬间被周围环伺的群狼吞噬殆尽。
“我希望今天这种事是最后一次。”
东方弋挥刀斩断手中攥着的长发,漠然的眸子锁住越图落下的目光,“也只能是最后一次。”
“那样你才能得到你最想要的地位。”
手中断发缓缓飘落在地,东方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飘散在越图的耳边,“为表诚意,五天后,我会促成越楼与天成钱庄的一桩合作。”
“可你又怎么知道我最想要的不是……”
良久,越图拭去脸颊被匕首划开的浅淡血痕,垂首哼笑一声。
未尽之言,最终却还是隐没在了他耳边散落的发中。
而另一边,离开的东方弋又去驿站修书一封,并将其寄往韩国后,这才回到了他与嬴政现居的赵宅。
不过刚一进庭院,东方弋便正对上了疾步走来的嬴政。
“东—方——!”
嬴政两手怀抱着毛绒绒的小平安,板着脸堵在东方弋的身前,“不是说好一起用膳的吗?结果你怎么直接不见了踪迹!”
乍一对上嬴政的面庞,东方弋不自觉怔愣一瞬,随即便是眼睫微动,将汹涌的情绪尽数收敛。
无奈地抬手捏了捏嬴政软乎乎的脸颊,东方弋温声一笑:
“真生气了?竟然连师傅都不肯叫了?”
“你下次再不告而别,就别想我再叫你师傅了,真是毫无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嬴政轻哼一声,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
那生动鲜活的神态,与东方弋初见他时的浑身戾气截然不同,却让东方弋看得喜欢至极。
东方弋眼中映着的嬴政身影愈发深刻,他唇角不自禁勾起的浅笑却是愈渐消褪,最终眸中划过一抹坚定——
两人一宠气氛和谐地用完膳食,东方弋一面拿起绢布擦拭清理,一面缓缓轻声开口:
“小政,明日起我便会再次外出。”
“这么快?”
嬴政逗弄着桌上舔舐羊乳的小毛团,下意识问道,“那我们这次去哪里?”
沉默片刻,在嬴政察觉异样抬起头看来时,东方弋这才一字一句作答:
“这次只我一人去。”
嬴政与东方弋对视了许久,空气都仿佛凝滞时,他原本眼中敛去的笑意却又再次浮现。最后恍若无事发生般开口道:
“哦?那要去多久?应该过几天就能回了吧……”
“兴许是过几年。”东方弋面色平淡地道。
“东方弋!”
闻言,嬴政猛然拍桌而起,吓得平安整个毛团跌进乳盆中也来不及顾忌,“你不要太过分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从刚刚就一直稀奇古怪的!”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东方弋起身走至嬴政身边,直直望着嬴政的双瞳,沉声开口道:“——我的王。”
“你…你知道了?”
嬴政蓦地身形一颤,随即连忙伸手抓住东方弋的衣袖,急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也知道我的声名并不好听,我是担……”
“属下知晓王上心中一统天下的宏愿。”
东方弋却是直接打断了嬴政的解释,单膝跪地道:“属下愿为王上入军效犬马之劳,还请王赐封属下关内侯用以统帅三军。”
见到东方弋如此行径,嬴政脑中“轰”地一声就炸了开来,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一拳狠狠落在了东方弋的胸膛。
东方弋默默承受下了嬴政用了十成内力的一拳,但即使嬴政才修习内功不久,这一拳还是让他唇角滑下了一道血痕。
可尽管如此,东方弋还是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保持着刚才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呵,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嬴政见状怒极反笑,伸手狠狠地攥紧东方弋的衣襟,将对方拉向自己,低喝道:“东方弋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听到遥遥传来的声响,屋外的一众婢人当即瑟瑟发抖地全部跪伏在地。
“都给寡人滚!”
嬴政察觉到动静,当即黑沉着脸呵斥众人,在所有人离开后便狠狠将房门摔合而闭。
“你——”
嬴政沉默片刻,最后沉色走到了东方弋身前,指尖轻佻地勾起对方的下巴:
“你想要一步登天当关内侯?”
嬴政捏了捏东方弋的下巴打量起来,而后收回手摩挲着指尖,冷笑道:“那孤给你一个机会。”
“孤要你雌伏于孤,把孤伺候开心了。”
嬴政在东方弋身前位置坐下,右脚用力地踩踏在东方弋的肩头上碾了碾。
“喏。”
东方弋眼睫低垂,却是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允。
见东方弋点头,嬴政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瘫软在了椅背上。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一样!!”
笑了半天,嬴政拭去眼角一滴笑出来的水珠,神色森冷地靠着椅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东方弋,“既如此,你便开始伺候吧。”
“喏。”
东方弋淡声应道,随即抬手解开自己与嬴政的衣衫,紧接着俯下头去。
嬴政则是全程死死地盯着东方弋的神情,最后一巴掌拍向东方弋写满漠然却又恭顺的脸庞,在东方弋顺势侧过头时,他猛地将其翻转过身,直接对着线条流畅的脊背,将人拉入自己怀中。
“唔。”
猝不及防之下,东方弋不禁闷哼一声,额头沁出些许冷汗。
“……原来你也会痛嘛?”
嬴政动作一顿,而后粗鲁地掐住东方弋的后脖颈。
在东方弋看不见的地方,嬴政的额头却是青筋暴起,双目也是一片赤红。他空出的另一只手,也正死死按住自己一直抽痛着的心口。
过去良久,东方弋脚步踉跄地扶着沾染血迹的桌子站起,不紧不慢地将衣衫妥帖穿好,全程背对着嬴政走出房门。
被留在堂间的嬴政,则是仰面无神地望着远处,半晌才抬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嗤笑了一声。
而本该早已离开的东方弋,此时却眸光温柔地望着与自己一门之隔的嬴政。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手上的一把刀。
如果有业报,征伐几国的杀孽也将会是由我承担,你也再不需对外武装出来那些暴戾。
一切可能成为你阻碍的,哪怕是我……最终也都会消失。
毕竟除了那些莫须有的污蔑,你分明是一个善待功臣良将、能够让所有子民不愁吃穿、还提出男女同酬,没有劳民伤财便修建了万里长城的英明帝王。
东方弋最后又深深看了眼嬴政所在的方向,转身朝着代表了杀伐的那条道路走去。
日后史书上的你,想必一定会是一个没有污点、勤政爱民的好君王吧……
有看到文章,前两年出土的睡虎地秦简——
秦时期没有发生过农民起义。
百姓服徭役是有工钱、管饭和按规定配发衣服的;一家不能同时征调两人服役,农忙时节即便是犯罪服刑的人员也有40天的假期回家务农;随母亲在官府做杂役的婴幼儿发口粮,女性从事擅长的工作与男性同酬等等,与后世非秦说法不同。
秦始皇北击匈奴筑长城也并不是刚统一六国后就开始的,而是在休养生息后的始皇三十二年进行的,长城是蒙恬击败匈奴后率领将众在原秦、赵、燕长城基础上连接修筑,大概5年时间,史记记载除了后来有违法的官吏被罚去修长城外,没有大规模征调百姓去修筑长城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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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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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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