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树桃花香味异,卿卿相忆梦魂苦

大风裹挟湿意迎面扑来,吹胖三人的衣袖。

赵锦宜两股战战,不敢看脚底下的深渊,紧紧揪住褚知白的衣角:“师,师兄。”

他抓着前头的,想着后头的:“师姐,你抓住我点。”

楚云梦面色如常:“我怕将你拽下去,然后我们三摔成一滩肉泥,彻底不分你我,让这破木桥一石三鸟。”

目下三人正在过道小桥,说是小桥但其实是两条锁链串起的几块木板,一踏上去,锁链晃荡不已,腐朽的木板嘎吱作响。木板之下是瘴雾笼罩着的深渊,深渊里偃伏着几具尸骸,眼眶空无一物,充作眼珠子的黑色紧盯着几人。

赵锦宜本就不大的胆子雪上加霜。

“师姐,前面当真有宝物?”

与面如土色的他比,楚云梦堪称游刃有余,面不改色地跨过木板:“做不了假。都云富贵险中求,这桥又险又破,尽处的富贵定是泼天。赵师弟你若不敢过去,不如叫师兄再往你屁股上踹一脚,把你踹过去。”

昨日是情非得已才做了一回蹴鞠,今日之情景并非生死攸关,更遑论心悦的姑娘还跟在身后,赵锦宜怎肯再出丑。

“不用,”他咬咬牙,“我自己走过去。”

楚云梦戏谑道:“再用力些,褚师兄的衣袖都要给你扯下来了。”

听了这句话,赵锦宜急急忙忙松开手。他甫一放手,大风仿佛有了思想似的,悉数往赵锦宜身上扑。他整个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将将要摔下去。赵锦宜在桥上左摇右摆,忍不住惨叫。听见响动的褚知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赵锦宜。

“聒噪。”这是褚知白今日的第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楚云梦,还是说不住叫喊的赵锦宜。

楚云梦收敛脸上的嬉笑。

赵锦宜跪趴在木板上,心有余悸:“劳烦师兄了。”

褚知白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仿若昨夜在赵锦宜眼前面露悲伤的褚知白只是一场幻梦。

有了教训,赵锦宜不敢再随意松手,拉着褚知白的衣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冷风片刻不歇地刮来,像是刻意吓唬,吹到耳边发出类似菜刀刮擦磨刀石的声音。赵锦宜擦去吓出来的泪水,鼓足勇气迈步向前走。

看似镇定自若的褚知白实则忐忑不安,却不是因为不慎就会踩空的木桥,是因为预感到行将有大事发生。这种预感他太熟悉了,每回钟书君出事这预感就会附着到他身上,活像命运的警示。

第八回,这回是什么?

褚知白深吸口气,从险境中分出心神注入到玉玦中。钟书君仍处于梦乡中,呼吸平稳,偶尔的翻身引起床榻晃动。一日不见的思念和不安在听到那人的呼吸时达到巅峰,褚知白欲叫声师尊,得到那人的回应,以抚慰躁动不安的心,可转念想到玉玦并未被赋予对话的功用,就算是叫也是白叫,他不禁有些郁结与懊丧。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褚知白勉力稳住心神,往桥的尽头走去。

不一会儿,怀着各异心思的三人走完了危桥。

木桥的终端斜长着一棵十人合抱的柳树,帘幕似的绿丝绦垂下,灿烂春光掩于其后。拂开绿色帘幕,一股花香扑鼻袭来。

赵锦宜惊异道:“这是何物?”

空中浮着道潺潺的小溪,水面上粉红色的花瓣打着转,吊诡的是这溪分明没有存在之实,可偏偏让人觉得能瞧见它。小溪的源头是片桃花林,掩映着一间小木屋。

“似是在引我们过去。”

楚云梦拉住赵锦宜:“笨蛋,小心有诈。”

褚知白不言语,但手业已按在剑上,警惕地环顾四周。

见几人杵在原地,都没有进来的意思,那河流发了急,水流陡然加速,从一条小溪摇身一变变作了湍急的黄河九曲。萦绕周身的香气也猛然浓郁,呛得三人连连咳嗽。

“这河,”楚云梦捂住口鼻,“是花香?”

褚知白退了两步,拉开同花香的距离:“桃花香。”

跟在褚知白身后的赵锦宜咳喘了几下,忽而不动了。褚知白的余光瞟到他惨白如纸的脸,意识到不对劲,刚想出声,赵锦宜的肩膀一松,昏死过去,摔倒在地,完成他在桥上未竟的动作。

离赵锦宜更近的楚云梦想察看情况,然而素手竟闯过了倒伏的身躯。两人俱是一惊。

“褚师兄,”楚云梦战战兢兢道,“赵师弟该不会是死了吧?”

褚知白:“胡说。”

“赵锦宜?”褚知白也伸出手,但这回他的手却真切碰到了赵锦宜,扶住了他的肩膀。

楚云梦面色一白,看看自己的双手:“原来我才是死人?”

“有无相生,”褚知白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以色求形,以音求貌,以视求状。有化为无,无生为有,三官本虚,所以实之。”

“师兄,你在说什么?”楚云梦不明所以,满头雾水。

褚知白解释道:“这处小秘境虚实颠倒,本拥有实体的存在却丧失了形体,如花、柳与赵锦宜的身体,本没有形貌的视觉、嗅觉、听觉有了形体。换言之,这里所有的一切的存在依附于三官。若想触碰到赵锦宜,得先用声音确定他的存在。”

楚云梦似懂非懂:“那用目光不可以吗?”

褚知白道:“想要碰到赵锦宜,便有两种存在,形体的存在和被触碰的存在,目光只能完成第一种存在的确认,而第二种则得凭靠声音。”

楚云梦仍旧有些云里雾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最紧要的是昏死过去、怎样喊也喊不醒的赵锦宜。

“那如若我们两个都不去注视赵师弟呢?”

“兴许,”褚知白也有些拿捏不定,“不复存在。”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不若我在此处看着赵师弟,褚师兄你去看看这桃花香究竟想搞什么鬼?”楚云梦提议。

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这样做了。褚知白点点头,站起身:“如有意外,用传音符唤我即可。”

“师兄也要平安归来哦。”楚云梦盘腿坐下,随手折下根野草,衔在嘴里。

然而褚知白抱着见顾自走远了,甚而没留心到楚云梦特意扬起的明媚笑容。

“不懂怜香惜玉,”楚云梦吐出野草,捏着根的一端,用另一端搔赵锦宜的脸,“还是你有点意思,赵师弟。”

显而易见,昏厥的赵锦宜不能给出任何回应。

楚云梦兴味索然,干脆扔了草根,对着赵锦宜发起呆。

褚知白沿着桃花香一路走,走到了木屋前。花香居然不是桃花树散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一间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褊狭小木屋。他锁住眉头,扫视桃花林,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假使这当儿褚知白拿起玉玦,他会发现那头翻动的声响不知何时止住了,钟书君已然醒转。他醒来的第一桩事便是取下腰间佩戴的玉玦,搁放至身边。

光彩没有流转,褚知白没有在听他。

“徒儿不愿离开师尊。”褚知白说,眼帘垂着,瞧着同七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既乖巧又让人可怜。

“可若徒儿实在想念师尊该怎么办?”褚知白说,眼圈潮红。钟书君明知他在装可怜,可还是禁不住心疼了下。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别想。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师尊,好狠心。”褚知白说,声音又轻又柔,一听即知人受了极大的委屈。可他从来都舍不得让褚知白受委屈,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是他褚知白,有什么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褚知白,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星星,就算是褚知白想要的思念凭借之物,他也给了他。

——褚知白到时候也会这么怨恨他吗?他用声音说,用目光说:“师尊,好狠心。”声音像鲛纱,但目光冷硬得如尝过血的刀刃。

将来的钟书君和现在的钟书君都被这么一句轻巧的话刺伤,僵直地立在原地,视线四处逃窜,不肯直视褚知白悲戚的面。他怕他瞧见眼里的泪,又怕他再也不愿看他。

钟书君不愿再想下去,强打起精神:“系统现在行进到哪一步了,该我出场了吗?”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