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逃亡(上)

酒吧门口,风铃叮铃摇响。调酒师提着从医院拎回来的大包小包,总算结束了他的住院陪护工作——尽管绝大部分原因是阿布瑞安·萨柯达里实在厌烦了,那老头说他再不滚蛋的话准能再把自己气进ICU一次。这臭脾气,幸好赫洛真是一点儿都没学到。

“洛斯!”

他喊了一声,而后很快听见清亮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哥哥?你回来了?”

“嗯!”调酒师推门而入,把东西一一放好,又转出来打量了一圈轮椅上的洛斯黎科,确认青年这几天一切都好,“这两天没有人来找麻烦吧?”

“哦,没有。”洛斯黎科轻快地回答,掀起他大腿上的薄毯和那本戏剧,底下正摆着一把枪,“他们虽然不怎么听我说话,但还是挺愿意听它的。”

“好孩子。”调酒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夸弟弟还是夸那把枪。

洛斯黎科慢悠悠地摇到他身边:“费娅卡和阿布瑞安叔叔怎么样了?”

“挺不错,”调酒师想了一下措辞,“老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他没什么大碍。费娅卡估计还得过两个多月,但现在除了走动不大方便,其他什么都好——哦,对了,你看见那条新闻了吗?那个叫乌鸦的混账东西死了,大仇得报,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洛斯黎科笑了笑:“是赫洛杀的吧。”

这可是个秘密,调酒师笑而不语。但不用多说,看得出来他挺高兴,毕竟乌鸦是个麻烦人物,在贫民窟也算有头有脸的,原本以他们的身份肯定得吃哑巴亏,但谁让他们有赫洛,而赫洛又那么有手段呢。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就听见后门的风铃忽然响了两下——他们同时抬起头,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过后,从大厅黑暗的拐角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红棕色短卷发,深眼窝,黑眼睛,左颊留着一道长疤。

路纳·亨特。

他相貌英俊,今天又穿得格外妥帖,低领紧身黑色毛衫、灰棕色皮夹克、修身工装裤和长靴,紧实的腰身还勒着条腰带,身高直逼一九五,整个人低垂着眼睑跟那儿一站,简直跟时尚画报上的男模走出来了没什么两样。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误入美好的兄弟闲聊时光了,路纳微微致歉地点点头,和洛斯黎科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哟,稀客呀——洛斯,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鹫都通缉排行榜的NO.1,路纳·亨特,人称王蛇,什么活儿都干的大能人。他帮过我们不少忙呢。”调酒师笑得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挥了挥手道,“今天不开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喝点什么?”

“啤酒。”路纳很礼貌,坐下的姿势也很收敛,特意把腰带上的两把枪收了收,似乎是怕吓到这个坐在轮椅上、打完招呼就继续看书的青年,“费娅卡和阿布瑞安还好吗?”

真是每个熟客过来都会问这么两句啊——调酒师笑眯眯地又告知了一回,而后将扎啤推到王蛇面前,观察了他一会儿,敏锐地问道:“奇怪啊,你今天怎么没问赫洛在哪儿?你俩约好了?”

路纳喝了一口酒,先是点点头,但又摇摇头,说:“我接了她的一个单子,所以知道她最近不会来。”

“……”

调酒师停下动作,蹙起眉:“是危险的事吗?”

洛斯黎科也把目光从书页上挪下来,安静地看着男人。

浅金色的灯光下,路纳摩挲着玻璃杯壁,思索了片刻。

“不算危险。”他得出了结论,“但难度比较大。”

他的目光越过吧台,落到洛斯黎科怀中的书上。看样子,青年已经反复翻阅过它很多次,以至于书页都有了些略微的卷边,这一页甚至还有好几层折角的痕迹。

王蛇的视力很好。他问:“你好,是在看莎士比亚吗?”

洛斯黎科愣了一下:“对,《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正准备翻墙而入凯普莱特的果园,他很快就要听见朱丽叶在深夜情不自禁呼唤他的声音了。

“就是它。”路纳言简意赅道,“赫洛说前情提要跟这个差不太多。”

吧台内,洛斯黎科与调酒师面面相觑,好像一时半会儿没听懂王蛇在说什么——但很快,几乎是在想起赫洛还有个分了手的贵族前任的那一秒,调酒师尖叫了一声,他瞪着眼睛朝路纳失声道:“——她不会是要去布——”

王蛇很乖巧地一点头。

调酒师:“……”

他翻了个白眼,又给路纳倒了一大杯啤酒,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脾气真好啊。”调酒师面无表情道,“要不趁机把情敌弄死吧?”

“不行的。”路纳只是声音低沉温和地回答,“第一,她不喜欢性格傲慢的人;第二,我们只是炮/友,当初就约好了双方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第三,这是一起委托,我无权违背委托人的意愿。”

“当然,说不介意是假的。”

他很平和自若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不希望她失败。”

.

天鹅湖公馆最近热闹非常,园艺师、星级厨师、设计师像鱼群一样往来穿行,原本清冷安静的布置顿时一扫原样,从花园门庭到建筑主体全部镶嵌上了美丽奢华的陈设。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仍然有一群人坚持着在这种场合用马车出行;不用说,那肯定都是手握重权的贵族老爷们,他们的声音就像礼炮一样洪亮,几乎能盖过马蹄和车轮的奔腾声传进每一个路过的人耳朵里。

女眷和叔侄们从各个角落赶来,入住,欢笑,大家都明白布莱克家族主办的晚宴快要开始了。

这个家族历史悠久,最早是弗洛狄恩皇室的一只分支,因此两家的人相貌多少有些相像,血统最纯正的贵族子弟全是白皮肤、浅金色头发和蓝眼睛,要是混着站在一起,不一定能分辨出互相的姓氏。不过,弗洛狄恩自从建国后便十分低调,据说生的孩子也很少,唯一的继承人更是从未对外公开,估计也只会派些外戚来参加晚宴,于是人们大多默认金发碧眼的人都姓布莱克了。

一辆新驶入的漆黑公务车后座,厄惟满脸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在她瞥见车外熙攘的人群时达到了新的顶峰。

“我不想回家……!”她崩溃地把脸埋进掌心,逃避。

“……”西门·布莱克坐在她右边,面无表情,“感同身受。”

在权衡利弊之后,审委会的总理事人还是决定参加这次暗流涌动的晚宴——以他如今的地位,虽说能与家族抗衡个六七分,但如果真的撕破脸,老布莱克有的是办法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出洋相,更别提他俩的哥哥大卫·布莱克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没有孤注一掷的习惯。

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了,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以后有的是时候能挣回来。

“你还是跟在我后面,厄惟,”大概是发觉妹妹心情实在太差了,西门难得良心大发地安慰了一句,“他们不会跟你说话的。”

厄惟:“……跟在你这个万众瞩目的靶子后面?你是想让全世界都注意到我吗?”

西门:“……”

厄惟果断道:“我自己走。”

西门头上爆出了青筋:“你是IFB代理人,厄惟!所有人都会像豺狼看见兔子那样扑过来指望跟你搭上线!你是打算当场掏出枪来把他们全毙了吗?!”

那个北国混血的中年司机哈哈笑了两声,无奈地说道:“小姐少爷,咱们到了,你们看……?”

“……”

西门叹了口气:“辛苦了。”他这个司机才刚从闪光弹的后遗症中康复,实在不好为难人家再围着外围绕一圈来拖延时间了。

现实无法逃避,困难无法避免,成年人能做的一切就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两个小时后,天色渐暗。

无数的星点挂灯从花丛与屋檐亮起,柔软的草坪餐桌上出现茶点与甜品,整个天鹅湖公馆终于迎来了它今天绝大部分的客人。贵族们就那样像花朵一样聚集在一起,嬉笑,随着扭摆与走动的姿势盛放;那儿是布莱克,这儿是菲奥多洛娃,那儿是威尔逊,这儿是维奇……视线再往近处放一些,有几位身材高大的莱奥帕德,他们大概是在惊叹今天晚上的星空为何格外明亮。

西门站在落地窗边收回目光,身边的侍应生恭敬地弯腰递来一托盘的香槟。侍应生再背后,隔着好几个人,他都能感受到如狼似虎的视线投过来,那赤/裸裸打量与嘲讽的意味瘆得人脊背发凉。

……真烦。

这样的场景几乎伴随着他人生至今整个三十年,浮华、傲慢、虚伪、充满腥臭味。

“西门,”厄惟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他的背后,她在公共场合从来不喊他哥,声音也总是很低,“你还不去见他吗?”

西门把侍应生轻轻挥走,低头轻声道:“你想现在去吗?”

“……我怕我控制不住杀了他。”厄惟很诚实地说,“我已经足足三个小时没有摸到枪了,你知道我连睡觉都要把枪放在枕头旁边的对吧?”

——那是因为她七岁时因恐慌发作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却在半夜睡觉时被一群人爆破了门锁,高大的男人们冲进来立在一旁如同幢幢鬼影,吓得幼小的女孩几乎立刻失了声。

老布莱克从来就不允许他的孩子有叛逆行为,哪怕是寄托着全家希望的小厄惟也一样……不,不如说她的情况尤其严重,正因为老布莱克寄予厚望,所以她必须连头发丝都活在他的期望之中……连一丁点的差错都不可以有。

所以厄惟在选入IFB代理人候选培养名单后,第一次回家就拿枪指住了父亲的脑门。即使那次没杀了他,也肯定给老布莱克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心理阴影。

西门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又收住。他看了眼时间,的确差不多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到大厅参加舞会了,那时是个抽身而退的好时机,他们确实得在这之前找到老布莱克当众说上几句话,免得别的贵族背后闲言碎语。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走到一楼时,却忽然和大卫·布莱克对上了眼。

而后对方冷冷一笑,竟然迎面径直走来。

西门淡淡地停住脚步:“哥哥。”

厄惟不情不愿地:“……大卫。”

灯光下,大卫·布莱克的神情可以看得很清楚。长子堪堪够到一米八,比西门矮了足足五公分,身形也比较瘦弱,带着点日夜劳碌的憔悴。

和外貌凌厉漂亮的西门、厄惟不同,他的长相更像父亲,高颧骨、鹰钩鼻、上挑眉,皮肤比较粗糙,脖子很长——一句话来说,就是油画中男性贵族们典型的高傲而刻薄的样貌。大卫唯一继承了萨拉·布莱克的是那双绿眼睛,但这也遗憾地让他成为了兄妹三人中唯一不是普鲁士蓝眼瞳的人。为了掩盖这一点,他出门在外总是带着隐形眼镜。

“西门,”大卫皱着鼻尖,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弟弟,似乎丝毫没意识到对方已经三十岁了,言辞之间仍旧是那么极尽挖苦,“很难见到你回家一趟,审委会的工作真有那么忙么?”

回敬无意义的挑衅是加倍的无意义,西门微笑着没有回答。

“哦,是跟你能干的妹妹在一起呆久了,连说话都不会了?”大卫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了,旁边顿时有不少人都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宛如静默世界之中一根根无形的尖刺,扎得西门浑身上下的烦躁直冲大脑。

可没等他反应,厄惟忽然侧身上前,走到他们二人中间。这个连一米七都没有的、刚满二十二岁的少女,从下至上阴恻恻地瞪着大卫,声音森寒得可怕:“是跟你高贵的父亲在一起呆久了,皮也痒了吗?”

“……!厄惟!”西门轻声道。

大卫的嘴唇被气得抖了一下:“厄惟,我是你哥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用不着你来教我,老布莱克的走狗。”厄惟冷笑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是你告一状就能把我们俩折腾得半死的时候了,需要提醒你那天我一共被电了几次吗?我可以统统还给你。”

她在越来越多的注视中开始发抖,额头不断地渗出冷汗,手指控制不住地向腰间挪去——西门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一把将人推回了身后,严严实实地把厄惟挡在阴影之中,克制着寒声道:“大卫·布莱克,我不想跟你继续浪费互相的时间,给你三秒钟让开,三,二——”

就在此时,大厅的正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那震耳欲聋的“砰!”瞬间在会馆里掀起了一层此起彼伏的尖叫!

兄妹三人都愣住,齐齐望去,而后只见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夏洛特·莱奥帕德?

往后翻→今天有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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