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出现对齐昱来说,是不太意外的意外。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大概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习惯。
林溪会出现在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即使今天在山上的不是他齐昱,而是任何一个村民,想必他都会来。
意外的是他竟带着二黑,奇迹般地找到了自己。
眼下形势紧急,不是说话的时候。
齐昱一手拉过林溪的手腕,另一只手牵过狗绳,抖了两下,“二黑,回家!”
二黑站在原地焦急的转了两圈,又冲着山林叫了两声,才带着齐昱林溪下山。
林溪的脚踝还没好全,上山时就隐隐作痛,眼下被齐昱拉着跑,疼痛愈发明显。
但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皱着眉问:“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没事,下山再说。”齐昱头也没回说道。
又往前跑了一段,感觉到身后的阻力越来越大,齐昱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林溪,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齐昱立刻反应过来,他弯腰解开二黑的狗绳,接着又在林溪身前躬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必,我……”林溪下意识拒绝,却被齐昱强硬打断。
“抓紧时间!”
山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的焦炭味越来越浓。
其实林溪想说,他上山不久,这里距离山下已经很近,附近几个村子召集了上百人前去救火,他们还有时间。
但他只愣了一秒,就乖乖趴在了齐昱背上。
二黑没了绳索束缚,迅速撒开脚丫子朝前狂奔。
林溪刚趴上来,齐昱疼的咬紧了牙关。
这具身体到底只有十七岁,加上背上还有伤,能坚持到现在靠的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力。
好在林溪很轻,骨架也小,他没用多久就恢复了原来的速度,跟上了二黑。
林溪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只被师父背过,还是在他生病意识模糊的情况下。
眼下是第二次。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厚,身形也很瘦小,跟自己这个哥儿比都强不到哪儿去。
可就是这么一具身躯,竟能背着自己在山林里逃命。
如此一来,自己上来这一趟倒真显得多余了。
齐昱背着林溪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山下的路。
大黄和小花也在山下,旻哥儿带着它们。
二黑摇着尾巴跑到他哥哥妹妹中间,互相蹭了蹭,接着又一起跑回齐昱身边。
把林溪安全放在路面上,齐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躺到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林溪拿过狗绳重新帮二黑系上,问站在一旁的旻哥儿,“火情如何了?”
旻哥儿抿了下唇,小声说:“赵大人来了,还来了许多军队里的人,在帮着救火。”
齐昱奇迹般地捕捉到关键字眼——赵大人!
赵县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齐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剧情最终都要回到既定轨迹上。
不过,事情既然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就还有改变的空间。
他不是那么容易向命运低头的人。
齐昱气若游丝地伸出双手,对林溪道:“快…扶我一把。”
林溪居高临下看着躺倒在地的人,不甚赞同道:“你先在此歇着,我过去便是。”
齐昱摆了摆手,固执地支起上半身,“我找赵大人有事,十万火急!”
林溪思忖片刻,自腰间掏出一小方玉牌来,递给旻哥儿,“你拿上这个,去请赵县令过来一趟,可行?”
旻哥儿盯着这块小方玉牌看了一会儿,又偷偷觑了齐昱一眼,收下玉牌一路小跑走了。
齐昱轻笑了一声,又躺了回去,问林溪:“他能行吗?”
“行不行,一会儿不就知道了。”林溪说。
“也是。”
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还没旻哥儿脚程快。
狗崽们专注于在路边刨坑,沙尘扬了齐昱一脸。
齐昱呸呸两声,把狗崽子赶远了些。
林溪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待他歇的差不多了,便询问起他这一身伤的由来。
齐昱挑重点的说了,包括那个神智不清的男子和狗群,以及那一堆易燃物的存在。
听他说完,林溪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反而叮嘱他:“日后不要独自涉险。”
齐昱却实实在在愣了几秒,随后笑道:“关心我啊?”
林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安静坐在一边。
齐昱倒是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如果剧情注定无法逆改,那林溪是不是也终将会走上书中所描绘的那条路?
人家刚才还冒着生命危险进山里寻他,若要自己就这么看着他去经历那些虐身虐心的剧情,说实话,他真有些于心不忍。
但这事也没办法跟他细说不是?
总不能让他以后远离所有男的吧!
趁着赵县令还没来,齐昱打算先给林溪打个预防针。
他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对林溪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林溪看过来,冲他点了点下巴,意思是“你说。”
“……”齐昱不得不再次强调一遍,“真的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林溪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说吧。”
“你要知道,这世间的男子接近女子和哥儿,只有两种目的!一为钱财、二为美色。”齐昱说。
林溪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你就要多加防范,仔细考量那些刻意接近你的男子,揣摩他们的动机,弄清他们的目的!”齐昱说的煞有介事,末了还补上一句,“保护好自己!”
林溪听完这最后一句,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呢?你又是为哪般?”林溪笑问。
“啊,那什么…”齐昱抬起手挡在额前,看着被浓烟熏的灰扑扑的天空道:“今天太阳好大啊哈哈。”
林溪也不同他计较这撇脚的话题转移,他始终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旁人的动机目的与他何干?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旻哥儿掌心攥着那块玉,找到赵县令,却不敢上前。
赵县令身旁站着位凶神恶煞的将军,他害怕。
好在齐满仓和村长他们也都在。
旻哥儿想了一下,拿着那块玉找到齐满仓,把林溪交代的事情和齐昱说的话一一同他说了。
齐满仓先是一愣,他没想到齐昱这小子还真敢独自一人进山。
先前林溪说要进山找人,他还不信,劝人回去来着。
既是齐昱找赵县令,想来定是十分要紧的事,他不敢耽搁,拿上那块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赵县令本计划同严寿的队伍一同上山,救火的同时也去找寻证据。
朝中局势已定,现在正是清算的时候,有些旧账也该拿出来理一理了。
“严将军,此番山火来势迅猛,想来是安王一党为了毁灭罪证。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尽快去山里一探究竟!”赵县令对严寿说道。
“你当老子不想进去!”严寿竖起双眉,怒道:“且不说火势还未完全扑灭,就说这么一大块山头,老子的人又不认识路,进去也是白瞎!”
“这事好办,寻个熟悉山况的村民带路便是。”赵县令指着山道,“倘若武器坊叫这一把火烧没了,要定安王殿下的罪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严寿乜了赵县令一眼,重重冷哼一声。
正要召来手下去寻个带路的来,就见当地一个村民走上前来。
齐满仓上前同两位大人行礼,将手中的方形玉牌递给赵县令。还未言语,赵县令已经伸手收了玉牌。
他动作已十分迅速,却仍叫一旁的严寿看了个真切,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
“何事?”赵县令问。
齐满仓拱手道:“大人,栎阳村村民齐昱有要事相告。”
“他人呢,怎不过来?”
“回大人,齐昱他刚从山上下来,体力难支……”
“那便等他歇息好了再来,退下吧。”赵县令挥手支退齐满仓。
齐满仓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严寿却突然对赵县令道:“既然他说这个齐昱刚从山上下来,想必对山中情况十分了解,咱们不妨一道过去看看,兴许他认识进山的路也说不定。”
赵县令如何不知严寿打的什么主意。
他大概是看到了刚才那块柳氏家族玉牌,想要前去一探究竟。
眼下虽已换了新君,可柳家尚未翻案,明希依旧是戴罪之身。
而严寿这个莽夫……
罢了,到底还有韩霄在前面挡着,他不怕这厮翻出什么风浪来。
“既然如此,严将军请。”赵县令侧身恭请道。
“赵大人请。”严寿同样回了一礼。
二人在齐满仓的带领下朝齐昱所在的那条路走去。
路的另一头,齐昱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身上酸痛的厉害,仍躺在地上不愿起来。
林溪则在一旁陪狗崽们玩丢木棍的游戏。
巴掌长的木棍用力扔出去,三只小狗立刻撒丫子去追,最终捡到的那只就会摇着尾巴,把木棍叼回来放在林溪脚边,昂着脑袋等待夸奖。
林溪就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接着又把木棍扔出去,开始下一轮游戏。
小崽们不知疲倦,林溪却有些累,脚踝处也疼的厉害。
想到齐昱身上也有伤,他道:“良村有位草医,专治跌打损伤,我去找他拿些草药回来。”
齐昱身上的伤确实需要用药,他本打算明日叫齐满仓送他去县里一趟,找个大夫看看,毕竟他还是很惜命的。
不过林溪的脚伤也确实耽搁不得,都已经是二次伤害了,若是没治好,日后成了跛子可怎么办?
“你的脚能行吗?要不叫个人帮忙跑一趟?”齐昱问。
“无碍。”林溪指着前面那条被枯草掩盖的小路,“从这里下去不远就是良村,我慢些走,再租个驴车回来。”
“也行。”齐昱见他自有打算,也不在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把大黄他们带上,好歹有个伴。”
林溪点点头,又问:“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齐昱说。
林溪就牵着三只崽,慢悠悠朝着那条小路走去。
齐昱撑着地面坐起来,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尽头。
突然间,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明明知道他只是去隔壁村,也清楚他最迟晚上就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好像竟有些……
舍不得。
齐昱伸手搓了把脸,甩甩头,把这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去,接着慢慢支起身体站了起来,沿着路往回走。
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正往这边来的赵县令一行人。
陡然见到活的赵县令,齐昱心里说不出来的欣慰。
他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赵县令的手,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此刻深深体会到了老村长那种心头万千感慨却难以说出口的澎湃感情。
赵县令倒是被他这一出整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齐昱这个年轻人更多的是好奇,想看看明希口中莫大的变化究竟是何缘由。
仅有的几次接触,倒觉得他心思澄明,有种不经世故的磊落。
更有一种,游离于尘世之间的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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