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和赵勇搭档,上栎阳村捉拿催子的冯鹏。
齐昱很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这位大哥,乍一见,还有点恍惚。
“原来是冯大哥,真是好久不见!”齐昱拱手道。
冯鹏冲齐昱点了下头,径自从郭新荣手中盘子里拿了一块排骨开始啃,边吃边称赞:“香!实在是香!”
排骨块剁的小,一口一个。冯鹏吃完一个,又要伸手去拿,郭新荣却拿手护着盘子不给了。
邹夫郎见状,忙叫旻哥儿再炸一份。
反正今日头一天,能不能卖得出去还两说,不妨拿些来做个人情。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今日先跟衙门里的人混个脸熟再说。
冯鹏骂了郭新荣一声,转而盯着锅里正在炸的,边掏袖子边问:“这排骨怎么卖?”
邹夫郎说:“8分银子一斤,论块2文钱一块。”
“啥?”冯鹏刚掏出几个铜板,闻言顿住了。
一旁的郭新荣也瞪大眼睛看过来,嘴里的排骨嚼也不嚼,“咋恁贵?”
“镶了金不成?”冯鹏又补了一句,都快一个钱了。
邹夫郎笑笑说:“咱这用料扎实,瞧着只有排骨,可是放了许多香料在里头。”
冯鹏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本想算了,马上就到饭点,县衙提供午食。
可心里又实在放不下这一口,油锅里还在翻腾,焦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他一咬牙,打算买上半斤,又听邹夫郎说:“我们头一回做买卖,今日先请县衙诸位差爷帮着赏赏味。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日后请多光顾。”
冯鹏立刻喜笑颜开,“成!就冲您这话,日后若在县里遇上什么麻烦,尽管报我冯鹏的大名。”
邹夫郎连连道谢,帮着旻哥儿把炸好的排骨捞起来,又下了一锅。
齐昱在一旁看着都惊呆了,没想到邹夫郎还是个隐藏高手,一手惊喜营销玩的炉火纯青。
看似赔本买卖,实际何尝不是一种广告手段?
日后若这些衙役常来光顾,不仅可以震慑一些居心叵测之流,也为他们奠定了口碑。
县衙里的差爷都爱吃,肯定错不了。
看来请邹夫郎是请对了。
最后送了满满三大盘出去,郭新荣端两盘,冯鹏端一盘,另一只手抱走了那坛酒。
走到县衙门口,郭新荣叫两位守门衙役拿点尝尝:“我兄弟的小食摊今日开张,特来给咱添个下酒菜,下了值快些过来,晚了可就没了。”
“我当什么大事呢,屁大点事还要老子跑一趟!”之前去喊人的衙役哧了一声,毫不客气从盘子里抓了一把。
郭新荣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
另一位衙役连忙笑笑说:“那咱们今日沾郭哥的光,能吃顿好的。”
郭新荣没说话,端着盘子进县衙了。
冯鹏跟在后面,进门之前,对着先前那衙役说:“我说孙玉才,你可得记得吐骨头,当心别噎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你他娘的——!”
齐昱一行人也离开了县衙,来到东街路边,找了个树荫底下,架好推车正式开卖。
他提前打听过,这条路连接学宫和富宅区,学子们下了学,无论走马坐轿,都要经过这条路。
旻哥儿自刚才就有些闷闷不乐。
排骨还没开始卖呢,就先送了大半出去。
这些排骨都是他采草药的钱换来的,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他也明白,邹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齐昱跟邹夫郎打了声招呼,去周边小摊贩那儿打听情况去了。
邹夫郎看着闷闷不乐的旻哥儿,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旻哥儿可是怪我自作主张?”
“没有!”旻哥儿着急否认,“我只是…只是……”
“别急。我知道,你只是有点心疼对不对?”邹夫郎柔声问。
旻哥儿垂下脑袋,默默点了下头。
邹夫郎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也是这几年慢慢琢磨出来的。”
旻哥儿不解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邹夫郎叫他看的心都疼了,就把自己这些年琢磨出来的一套生意经慢慢讲给旻哥儿听。
这些年身体不好,齐满仓不让他干活,整日闲在家中,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最常想到的,还是小时候跟着父兄一块儿上街叫卖的时光。
鱼托是京城那边的吃食,刚到此地没多少人能接受,父亲整日愁眉苦脸。
每日制作的鲜鱼托都要剩下一大半,母亲不忍浪费,偷偷送给周围的邻居。
久而久之,鱼托的名声倒传了出去,每日来买的人也多了许多。
“我明白了。要叫大家先尝过,觉得这个东西好,才会上门来买。是这样吗?”旻哥儿问。
“嗯,差不多吧。”邹夫郎说。
他没读过书,有些事心里清楚,却难表达出来。
总之这么理解也对。
至于其他的,就让旻哥儿自己慢慢悟吧。
说话间,齐昱回来了。
“我打听了一下,县学每日午时就散学了。咱们现在开始做,等他们经过的时候,刚好出锅。”
旻哥儿听到后立刻开始动作。
一锅刚刚捞起,道路那一头就出现三三两两锦袍襕衫的学子身影。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我也闻到了,好像是从那头传来的。”
“走走走,看看去,我都快饿死了。”
旻哥儿在炸第二锅,第一锅叫齐昱拿了一些去分给旁边的小摊贩。
有人走到摊子前时,旻哥儿吓了一跳。
“竟然是个小哥儿!”学子中有人惊叹。
“小哥儿怎么了?白璟不也是哥儿,少见多怪!”同行的人斥责道。
“哎哎哎!别吵,问问这怎么卖的,香死了!”
邹夫郎拍了旻哥儿一下,见他还是呆呆的,只好自己招呼,“几位小官人,自家琢磨的新吃食,蒜香排骨,2文钱一块儿,要来点吗?”
“来来来,给我来十块儿!”
“我也要,一样十块儿!”
“我要二十块儿,先给我装!”
邹夫郎一边收钱,一边忙着装盘。
给面前的三个学子装完,盘子已经用完了。
好在齐昱及时回来,他从卖油果子的摊贩手上买了二十张油纸,解了燃眉之急。
路上的学子越来越多,看到有同窗的身影聚集在一个小食摊前,也纷纷跑过来凑热闹。
对这些住在城北富宅区的学子们来说,几十文钱算不了什么,这个十块儿那个二十块儿的,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去了三斤的量。
旻哥儿手上功夫就没停下来,后来又来了一批学子。
人一多,有人就喜欢催,嚷嚷着快点儿。
旻哥儿急的不行。
齐昱见状,干脆上去把活儿接了过来。
“各位大官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一个一个来,管够。”
这时道路后面,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形笔挺如翠竹,面容姣好的哥儿走了过来。
小摊前有人注意到,立刻向他挥手打招呼:“璟哥儿!这边,请你吃蒜香排骨。”
那叫璟哥儿的随意扫了一眼,说了句:“我不吃市井粗食。”
身后一堆马屁精立即附和:“这等粗俗之物也配拿到璟哥儿面前?”
“就是,山珍海味璟哥儿都瞧不上,能瞧得上你这破路边摊?”
这话一出,摊子前的学子也都开始犹豫起来,似乎这喷香的排骨真是什么污秽之物,有几个干脆直接转身走了。
旻哥儿见了,在一旁干着急。他很想说他的炸排骨不是粗俗之物,清洗了好多遍,还放了好多香料,很好吃的。
可他张不开嘴,只能又气又急的盯着那个叫璟哥儿的。
齐昱被这群少年逗笑了,看来哪个时代都不乏中二之魂。
他想了一下,问说:“诸位有学识的大官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同为猪身上的部件儿,猪蹄膀能做成状元肘子登上主位,猪排骨却为何成了粗俗之物?”
在站的哪一位没吃过状元肘子?
问题一出,周遭一帮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学子登时哑火,低着头纷纷开始沉思。
白璟本已走远,闻言又折了回来。
他站在摊子前,目光在齐昱脸上转了一圈,眉梢一挑,说:“你倒是伶牙俐齿,一句话将我等统统诓了进去。”
齐昱说了句“不敢当。”
从锅里里挑了一小块没骨头的,放在盘中递过去,说:“实践出真知。是不是粗食,尝尝不就知道了。”
白璟蹙起眉头,路边之食本就难登大雅,这人竟还让他当街进食?
若叫娘亲知晓,定又要唠叨许久。
不过……眼前这人目光澄澈,并不像刻意刁难。
何况此时皆因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而起,尝尝也无妨。
他小心拈起那一小块排骨,放入口中。
浓郁的焦香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肉质外焦里嫩,还算可口。
细嚼数下才咽下,眉头舒展,漫不经心给出了两个字:“尚可。”
齐昱轻笑一声,说:“这就对了!吃食只有好吃不好吃,没有粗细贵贱。硬要说排骨粗俗,猪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话说的逗趣,看似贬损自己,实则把适才买了排骨的学子统统囊括了进去。
白璟勾了一下唇角,少见的来了点兴致,“你叫什么?”
“我叫……齐得龙。”齐昱随口诌了个假名。
“真难听,”白璟嫌弃啧声,又说,“剩下的我全要了,包好送去白府。”
“好咧!”齐昱爽快应答。
白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剩下还在冥思苦想又没买到排骨的,苦着一张脸问他们明日还来不来。
齐昱说来。
学子们这才散去。
齐昱把剩下的全炸了,用油纸包好,问了路之后跑着送去了白府。
白府很好找,城中最豪华的一栋宅子便是。
大宅子规矩也多,不过应该是白璟事先交代过,守门的小厮对他倒还客气,爽快结了银钱。
齐昱走的时候,看着白府的大宅子感叹,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住上这样的豪宅!
今日算是开门红,排骨都卖完不说,反馈也都不错。
旻哥儿的钱匣子里堆满了铜板,邹夫郎先开始还记着数,后面实在忙不过来,就懒得数了,一股脑全扔里面。
他们收了摊,又去杀猪匠那里拿了明日要用的排骨,齐昱另去买了一刀油纸,花费30文。
回去还专门去了趟月桥村,在杨老汉的林子里摘了不少猕猴桃。
晚上吃过饭,旻哥儿准备好明日要用的排骨,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数钱。
县衙送去大约三斤半的量,又送了一些给小摊贩。余下应该有六斤左右。
买排骨去了150文,眼下钱匣子里还有280文。
旻哥儿很满足。
他辛辛苦苦挖了大半个月的草药,才得了不到二百文,眼下一天就挣了二百八十文。
明日不用送人,那岂不是会挣更多?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旻哥儿真厉害!”齐阿爹由衷夸赞道。
旻哥儿挣了钱,他比自己挣了钱还要高兴。
旻哥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收了180文进钱袋子,余下一百文递给齐阿爹,说:“这些给阿爹,留作家用。”
齐阿爹拿了铜板,帮他装进钱袋子里,“阿爹哪能要你的钱。眼下家里什么都不缺,这钱你收好,日后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齐昱洗完澡出来,他们还坐在院子里,不知道聊些什么,神情颇为放松闲适。
他本不想打扰,但有些事得提早跟旻哥儿说了,叫他好做打算。
“旻哥儿,有几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齐昱走到一旁的空椅子坐下。
旻哥儿回过头来,猝不及防和齐昱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挪开。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件,你还没给邹叔结工钱。”
昨晚只是粗略定下来意向,也不知今日收益如何,保险起见,就没有谈到薪酬的事。
今日的进项都是经了邹夫郎手的,这时候再不补上,未免叫人多想。
旻哥儿一愣,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今日都是邹叔再帮着招呼客人,他除了炸排骨,根本就没说几句话。
可是,该给多少呢?
旻哥儿求助般望向齐阿爹,但齐阿爹也不大清楚这工钱要怎么给,只好又看向齐昱。
齐昱却说:“旻哥儿,做生意不能只管赚了多少,你还要算你投入了多少。至于要给多少合适,你自己看着办。”
他已经把人领进了门,之后能走多远,都得看旻哥儿。若是一直依赖自己帮他们拿主意,那这条路注定走不长久。
“第二件事,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今天卖得好,是因为人大都喜欢图个新鲜。但若是天天吃,就是燕鲍翅参也有吃腻的一天。何况天天进城,邹叔的身体也吃不消。”
齐昱说完,见旻哥儿很轻的点了下头,才继续说:“再一个,这东西基本没啥技术含量,会下厨的吃上两回,就能学个七七八八。届时人家做出来了也摆开来卖,还卖的比你便宜,你要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办。”
齐昱说完这些,暮色中旻哥儿的轮廓仿佛要碎掉了。
但他倔强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决心般小声说了一句:“我会想到办法的。”
齐昱笑了笑,离他近了一点,说:“祝你成功!早日当上店掌柜。”
旻哥儿贴着齐阿爹,低着头嘴角浅浅弯了一下。
第二日齐昱要和齐满仓去捕鱼,塘子已经淀的差不多了,趁现在有空多捞点鱼进去养着。
旻哥儿和邹夫郎带着齐小山一块儿去县城。
齐阿爹则留在家里看顾鸡鸭。
进入农闲,不只有他们会去捕鱼,其他村民也会。捞起来的鱼用粗盐腌渍起来,放到来年都不会坏。
这段时间天愈发的冷,河水更是刺骨,鱼都藏起来准备过冬,能捕到的也就越来越少。
齐昱有时候觉得自己堪比去西天取经的唐僧,一难接一难,没个头。
今天带着三只狗子一起进山,想看看深潭里还有没有鱼。
河里的水越来越浅,早就见不到鱼的影子了。
路上,齐满仓突然开口:“你邹叔昨天回来挺高兴,拉着我说了许多县城的趣事。”
“邹叔其实挺会做生意的,只是一直没有发挥的机会。”齐昱说。
齐满仓叹了口气,“是啊,我本不想他出去奔波,眼下看来,出去一趟是对的。”
“人就要多出去走走,一直闷在家里,好人也得闷出病来。”
“是这个理!”
绕着山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较深的潭子,里面依稀能看到鱼的踪影。
这地方不适合下陷阱,二人就挽起裤脚直接下去用背篓捞。
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才捞上来半篓子鱼,多是鲤鱼和鲫鱼。
齐昱深觉划不来。
看来做鱼鳞冻的鱼还要另想他法。
傍晚,旻哥儿坐着驴车回来了。
看他的表情,今天应该也卖的很不错。
笑的眼睛都快找不见了。
齐昱在院子里劈柴,齐阿爹坐在一边缝制冬衣。
旻哥儿安顿好驴车,站在离齐昱不远的地方,手里攥着自己的钱袋子,细声细语、一字一顿的说:“我给了邹叔工钱,一天30文,邹叔很高兴。”
齐昱劈开一块木头,又捡了一块放在墩子上,笑着说:“挺好。”
旻哥儿本以为他会说些鼓励自己的话,没想到只有两个字,他有些泄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想了想,又说:“今天的排骨都卖完了,我和邹叔打算明日换个地方。”
“可以,不过不要离县衙太远。”齐昱说。
旻哥儿抿了下嘴唇,点了下头就跑进屋里去了。
齐阿爹带着笑说:“他想听你夸他,你偏不如他的意。”
齐昱说:“孩子不能一直夸,容易骄傲自满。”
价格是没错的,八分银子是80文,八钱银子才是八百文~
还有我太高估自己了,没有重逢上[笑哭]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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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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