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初一这天一早,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和齐昱一块儿上山。

齐父葬在官山一带,这一带坟茔不少,已经有许多人过来上香。

找到齐父的墓,齐阿爹和旻哥儿清理周边的杂草,齐昱帮着摆香烛祭品。

杂草拔干净,齐阿爹就带着旻哥儿和齐昱给齐父磕头,磕完头就开始烧纸钱。

黄色的火焰在清晨的薄雾中跳动,灰烬被风卷起,吹的老远。

齐阿爹边烧,边对着墓碑低声诉说,“三哥,也不知你能不能瞧见,咱们家盖新房子了!三间大屋,很阔气!”

“旻哥儿长大了,都会挣钱了,还挣不少呢!三哥要是还在,都不一定有他挣得多。”

“还有小昱,他……也挺好的,帮着乡亲们解决了好多大麻烦,有了自己的生意,都挺好的。”

齐昱跪在一边安静听着,时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沓纸钱,看火苗噌地一下窜出老高,又慢慢回落,如此反复。

厚厚的纸钱烧完,齐阿爹带着他们俩再次磕了个头,才下山回家去。

初二要回娘家,齐阿爹早没有娘家了,这一项就省了。

倒是齐满仓带着夫郎儿子去了三水镇。

初三在家猫闲。

初四迎灶神,香烛摆满各个灶口,请灶王爷“回家”。

初五送穷神,旻哥儿一早起来就把后院整理了一遍,秽物集中在一块儿,齐阿爹点燃爆竹,旻哥儿立刻把所有秽物扫出门外,祈愿送走贫穷困苦。

初六这日,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其中有一个齐昱还有点印象,是最早买了他两条鱼的齐二叔。

这个二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齐昱一直没来得及问齐阿爹,眼下人带着一大家子上门,齐昱也不知道要怎么招待。

齐老二从跨进门槛就开始颐指气使,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

“你阿爹真把你俩教的不像样,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见礼!”齐老二坐在堂屋主座,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牛气哄哄的。

齐阿爹从屋里出来,看见齐老二一家,一样没有好脸色。

“你们来做什么?”

“你这话问的,大过年的,当然是来走亲戚呀。”齐二婶陪着一张不值钱的笑脸,两个小的被他拢在身前,还有两个大的坐在一边,俨然一副少爷模样。

“我家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请走吧!”齐阿爹冷着脸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齐老二噌地站起来,指着齐阿爹,“当初我就不让老三娶你,个克亲克夫的晦气玩意儿!老三走了,这个家也轮不到你做主!”

齐阿爹叫他气的浑身发抖,他满目怒火瞪着齐老二:“我家轮不到我做主,难道还轮得到你这个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无耻小人来做主?给我滚出去!”

齐老二叫他这一顿骂火上了头,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齐二婶假模假式拉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大过年的别动手啊!咱好好说,怎么也是亲兄弟家的。”

齐老二更上头了,大手高高扬起,旻哥儿闪身挡在齐阿爹身前,大声喊着:“不许打我阿爹!”

齐老二伸手拽开旻哥儿,啐了一声:“有你个赔钱玩意儿啥事!给老子滚开!”

旻哥儿力气小,被猛的推到在地,他目光焦急在厅内巡视,却不见齐昱的身影。

齐老二又指着齐阿爹,骂道:“你个丧门星,克死自己爹娘不算,还来搅和俺们家!自你进门,俺爹娘老子病的病死的死,老三也叫你克死了,老四至今没个信儿,你说说你,咋还恬着张老脸不死呐?!”

一盆盆脏水泼下来,齐阿爹几欲昏倒,他迫切的想要找个依靠,可旻哥儿被齐二婶拉着,齐昱…齐昱呢?

“实相点,带着你的铺盖卷滚蛋!这是老三留下来的基业,理应由俺这个亲兄弟代为掌管。”齐老二转身又坐回了主位。

底下一个半大的少爷突然开口:“二舅,他家这哥儿长得不错!正好,我书房还缺个侍墨小童,不如就交由我带回去?。”

“我也要!您之前没说他们家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哥儿,二舅可不能偏心!”

旻哥儿满眼泪水,气的直接在齐二婶手上咬了一口。

齐二婶吃痛撒开了手,旻哥儿趁势跑回齐阿爹身边,被齐阿爹牢牢拢在怀里。

“你个小贱妮子!”齐二婶指着他怒骂。

“你们再不走,我就去报官!”齐阿爹威胁说。

齐老二听了却是不屑的哧了一声,“报官?你拿什么身份报官?上俺们家族谱了吗?”

“报官也行啊,我四叔正好在县衙当差呢。”年纪大点的少年笑道。

“你们……你们简直就是畜生!”齐阿爹颤抖着举起手,指着这一群卑鄙无耻之人。

这件事是他一生的心结,没上族谱,不被承认的夫郎,和外室有什么区别?

每每说及此事,他就是再有理,也没了辩驳的底气。

“对了二舅,你不是说他们家还有个功夫不错的小子,怎么这会儿没看见人了?”那个小的问。

“找我呢?”齐昱从门口进来,手里握着一根柴禾棍子,身边一左一右立着两只齐膝高的狗子,正是大黄和小花。

他一直在院子里,打发二黑去找齐满仓后,就贴在门边站着,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事情他不问,齐阿爹不会说。像今天这件事,哪怕他问了,估计齐阿爹也不愿意说。

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却连夫家的族谱都没上,对这个年代的人而言,算得上奇耻大辱。

可有些事情若是不知道根结所在,永远都无法解决。

那小少年见着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狗子,眼睛登时亮了,他几步走过来,目光紧盯着大黄,“这两只狗不错,我跟大哥一人一只,刚好!”

他这话说的天真,仿佛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所有物。

齐昱听完笑了一声,问:“喜欢啊?”

少年殷切点头。

齐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那送你了。”

少年伸手就要去拿狗绳,小花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住了那只手。

“啊——我的手!”少年不住哀嚎,一边向后面求助,“大哥救我!好痛——”

朱文渊赶紧跑过来,试图帮着把狗子赶走。

小花却咬准了,任他怎么甩都不松嘴。

身后的几个人登时变了脸色。

齐老二更是连黑,他径直走到齐昱面前,面上似乎裹了一团黑气,“齐昱,你别不识好歹!这是你大姑家的公子,你的亲表弟!他们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一家没好果子吃!”

齐昱满不在乎的笑笑,棍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没好果子吃,我就不吃呗,干嘛非得上赶着?”

“你!”齐老二叫他堵的说不上话来,那边文博还被狗咬着,这让他回去如何向姐夫交代?

“昱小子,你别犯糊涂。”齐老二来硬的不行,打算来软的,“你是我齐家的子孙,咱们才是一家人。你爹留下来的家产,日后也是你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让狗子松嘴!”

齐昱却懒得理他,径直走向齐阿爹。

齐阿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埋怨。

齐昱叹了一口气,问说:“阿爹,他们老齐家的族谱是皇榜还是玉牒?咱们非得上赶着贴上去?”

齐阿爹抿着唇,不发一言。

他也知道老齐家没几个好人,可那到底是三哥的本家。

没上族谱,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连跟人争辩都没有底气。

“您看看他们家这一窝子,”齐昱拿棍子点着屋里众人,“一个好鸟都没有,全是孬蛋!把我的名字和他们写在一张纸上,我都嫌晦气!”

“没有族谱,咱们就单开一张。几百年后,咱们就是老齐家的列祖列宗!”齐昱语气豪迈,像喝了三斤烧刀子。

齐阿爹叫他这一番话逗笑了,心中的惊惧稍缓,身体也慢慢停止了颤抖。

齐老二却是气的直冒烟,他边走边指着齐昱骂道:“老子看你是反了天了!你他娘的别忘了——”

“大黄!”齐昱不等他说完,直接一声令下,刚还在对着朱文渊狂吠,试图阻止他上前救弟弟的大黄就扑冲过来,顺着齐昱的手指方向,狠狠咬向齐老二。

堂屋里登时乱做一团,哀嚎的、咒骂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声音此起彼伏,齐二婶带着两个儿子过去帮忙,又怕遭狗咬,想靠近又不敢的,场面登时更热闹了。

齐昱继续说:“阿爹,还有旻哥儿也是,人活着,不是为了那一张没用的纸,也不是为了那些虚名。我们活着,就只为自己活,怎么开心怎么活!永远别拿旁人的规则束缚自己,那帮脑子生蛆的东西,不该成为您自轻自贱的理由。”

齐阿爹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刚才无意识紧紧掐着旻哥儿的手,满含关切:“没事吧?”

旻哥儿轻轻摇了摇头。

齐阿爹又看向齐昱,眼中带着半真半假的责怪:“所以你适才一直躲在门外,瞧着我和旻哥儿被人羞辱?”

“对不起!”齐昱诚恳道歉,“我现在就帮您把这事解决了!”

齐昱面向那一团人,喊了声:“大黄小花!”

大黄小花立刻松嘴,窜到齐昱身后去了。

它们身上没少挨拳脚,这会儿呲着牙,对着那群人狂吠不已。

冬日里棉衣穿的厚,狗子又还没成年,齐老二他俩并没有怎么伤着。

只是突然被陌生的畜生咬住,激发了内心的恐惧,这才叫的惊天泣地。

齐二婶把齐老二扶起来,朱文博还躺在地上,赖在朱文渊怀里哭个不停,嘴里喊着:“叫爹来砍了他们的脑袋!这帮刁民呜呜呜~疼死我了呜呜……”

齐老二这下已经不是愤怒,他发誓,一定要先弄死这个小崽子!

等把这小子弄死了,剩下那两个丧门星还不任他揉捏。

他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主意,想着眼下先把人安抚下来,待他回了县城,这小子离死期也不远了。

齐老二朝地上啐了一声,接着打了个哈哈,“今天这事儿——”

齐昱面无表情走过来,齐老二刚挤出个笑脸来,齐昱蹬起一脚踹在他心口,把人踹到了门槛边。

“哎哟——”齐二婶尖叫着扑过去,却没有齐昱动作快。

齐昱三两步跨过去,齐老二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当胸踹了一脚,登时眼前一黑。

“你他娘的……”齐老二大口哈气,指着齐昱。

齐昱冷着脸把人翻了个面,手中棍子穿过齐老二的手臂抵在他背上,用力一撬,只听咔擦一声,齐老二一条胳膊被硬生生给卸了下来。

齐老二已经痛的两眼发晕,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又被齐昱拽着领着往后拖。

齐二婶扑过来想要把人抢下来,被齐昱一脚踹开。

两个半大的儿子已经彻底傻眼,呆楞无措地站在一边。

齐昱拖着齐老二,像扔死鱼一般把人扔在齐阿爹面前。

旻哥儿吓得不敢睁眼,齐阿爹也是被他吓得不轻。

他以前只觉得齐昱脾气好,说什么都乐呵呵的。

如今这副冷酷至极的模样,倒叫他有些心惊。

不过说到底,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齐阿爹没那么不识好歹,但也不希望齐昱就此惹上麻烦。

交代旻哥儿带大黄小花去后院看看伤,他拉着齐昱一只手,说:“小昱,算了吧,他和你大姑一家亲,咱们惹不起。”

齐昱扯了一下嘴角,“大姑?大姑又怎么了?”

齐阿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鱼一般的齐老二,说:“你大姑父是长阳县唯一的举人老爷,咱们惹不起。”

举人?举人老爷?

齐昱有点印象,“是不是姓朱?”

齐阿爹点头,“你见过?”

齐昱笑笑,见是没见过,但他往朱府送过好几回鱼鳞冻。

没想到定他鱼鳞冻的举人老人家的夫人,竟然是他大姑。

这时间赶的可真巧啊!

齐二婶见状来了几分底气,“就是!俺们家和举人老爷可亲着呢!你二叔今日要有个好歹,准叫你进大牢吃板子!”

齐昱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他看着齐二婶,一脚踩在齐老二肚子上,语气平平地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帮你阉了他。”

齐老二半点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呜呜叫着。

齐二婶立时噤声。

齐昱把手里的棍子递给齐阿爹,齐阿爹还以为他打算就此罢手,不料又听他说:“阿爹,手欠打手,嘴贱抽嘴!手我已经帮你打了,剩下的你来。”

齐阿爹:“……”

“弟夫郎……”齐二婶又要说话,被齐昱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齐阿爹握着棍子,举棋不定。

他这辈子哪里做过这种事,就是乡亲之间脸红拌嘴都少有,更何况叫他拿着棍子打人。

可这齐老二又实在可恶!当年三哥病重,他求上门,想要借几两救命钱,却叫人拦着一阵羞辱后,又将他赶了出来,连三哥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这些年不曾来往,没想到一上门竟打他家新房的主意。

叫人如何不恨。

齐阿爹举起木棍,齐昱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地上的朱文博终于停止了哭声,朱文渊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替他擦干眼泪,一只手手悄悄伸进袖中,摸到了藏在里面冷硬的金属。

木棍破空而下,朱文渊悄无声息靠近齐昱背后。

齐二婶垂着脑袋,斜眼偷偷看着。

“嘭——”

“锵——”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接着又是一阵乒铃哐啷。

木棍狠狠抽在齐老二嘴上,这下他连呜都呜不出声音来了,

身后二黑狠狠咬在朱文渊手上,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齐满仓随后赶到,瞧着这一屋子人都有些发蒙。

二黑不会说话,跑去找他一个劲狂叫,他还以为是来找他玩的。

逗着狗玩了半天,发现二黑越来越暴躁,这才想着过来看看。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拿着把刀要伤齐昱。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二黑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咬上那人手背。

二黑是三只里面战斗力最强的,他一张嘴下去,朱文渊的手心手背几乎被贯穿,登时鲜血直流。

朱文博见状赶紧跑过来,盯着他大哥的手又开始哗哗流眼泪。

朱文渊疼的直冒冷汗,却还不忘对齐昱放狠话:“你完了!”

他年纪虽小,目光倒是阴毒。

齐昱捡起那把匕首,将手背在身后,笑笑:“我完不完的还两说,你的手不赶快包扎,那可就真完了!”

朱文渊伤的是右手,他是读书人,不是县学那帮混日子的学子,而是有正经大儒教授课业的学生。

他父亲还是举人,对他的要求更是严之又严。

若是日后抬不起笔,他不敢相信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用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盯着齐昱看了两眼,由朱文博扶着走了。

他俩走了,齐老二一家自然得跟着,毕竟他们来时共用的一辆马车。

可眼下齐老二动弹不得,齐二婶招呼两个儿子过来搭把手,把父亲抬到马车上。

两个半大小子刚开始动作,外面就传来一声惨烈的马嘶鸣声。

齐二婶连忙跑到屋外,一看,马车已经载着朱家兄弟跑远了。

“等等!俺们还没上车呐!快停下!”

她一个劲的挥手呼喊,马车最终消失在长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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