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的屋子,为何如此破败?
小小一方灶台,被烧得黢黑。药罐缺了口,沸腾的药液咕噜噜响。灶旁就是卧房,也不怕吸多了烟尘,得肺病。慕怀昙心里想。
她走过去,把药罐挪下来,再烧下去,怕是得烧干。
“娘。”
卧房里的人被惊动,“法会结束了吗?这么快?”
声音微弱无力,料是病得不轻。
慕怀昙敛眸,把药液倒进碗里,她转过身,恰好与那倚着门框的小小身影对上。
“慕......慕姐姐......”
阿莫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你不是,嫁与洞仙了吗?”她的身子开始发抖。
慕怀昙心中冷然。以为自己看见了鬼,被吓得发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抓着滚烫药碗的手,被烫得通红,但慕怀昙像不知道痛似的,捏得更紧。
可下一瞬,慕怀昙腰间一紧,小小的一团滚烫又柔软。她发着抖,哭得发抖。
“慕姐姐,阿莫好想你......”腰间小手箍得更紧,“这不是梦,太好了!阿莫这次没有做梦!”
“......”
慕怀昙直挺挺地在原处站着,药液烫着手了都不知道。
阿莫疑惑抬头,不解问:“慕姐姐?”
“发着烧还光脚乱跑,阿莫你长胆子了。”慕怀昙面沉如霜,丝毫没有被感动到。
她搁下药碗,一把将阿莫提溜起,扔回床上。在慕怀昙给阿莫掖被子时,阿莫忽地眼睛一亮,“娘!你回来啦!”
慕怀昙扭头,巫医莫若南守在门外,右手背在身后,像握着什么东西。
莫若南看向慕怀昙,眼神说不清道不明。面对女儿柔声呼唤,她也无动于衷,只叮嘱道:“好生休息,我和你慕姐姐说会儿话。”
慕怀昙和莫若南并肩走向后院,两人皆是无言。
后院狭小,只养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连其它牲口也没有。慕怀昙摇头,堂堂巫医,竟落魄成这个样子。也难怪,慕姑娘会瘦成这样。
“你手里拿着什么?”慕怀昙忽然问。
莫若南神情有些紧张,没有回答。
慕怀昙淡淡道:“如果我当时有害阿莫的心思,你就会杀了我,对吗?”
“是。”莫若南不欲遮掩,她将手中锋锐刀片往地上一扔。“若你想杀阿莫,我自然会杀你。”
慕怀昙冷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如此丧心病狂?”她转身朝屋外走,想问的话已经问明白,便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等等!”声音从背后传来,慕怀昙却似没听见般,继续往前走。
“阿慕,我知道你从来是个心善的孩子。可我见了你,总像在照镜子。”
慕怀昙脚步微顿,莫若南说的话,她听不懂。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姑娘。她天真地以为,人想要活下去,是不用伤害其他人的。”
“你想说什么?”慕怀昙有些烦躁,这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情绪。
莫若南仰头望向院落里小小一方天空,神情冰冷得有些麻木。
“后来,她逃出了村子,手上沾了很多,很多人的血......”
“她来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她报了仇,却失去太多。”
莫若南望向慕怀昙,面庞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阿慕,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是恐惧啊......”
慕怀昙没有说话,她将卧房门拉紧,抽出腰间镰刀,走到莫若南面前。
“死亡可以解决一切,那你现在——”镰刀的寒芒,在莫若南颈边闪烁。慕怀昙在她耳边轻声问:“想去死吗?”
莫若南闭上眼,一行清泪滚落面颊,她表现得很坦然,只说了一句,“请你,帮我照顾阿莫,可以吗?”
“唰——”
镰刀挥上篱笆,篱笆被削成两半。
莫若南睁眼,慕怀昙的身影已远得快看不见,风中传来一声:“自己的女儿自己照顾,别来烦我。”
莫若南微怔,嘴角染上了浅浅笑意。阿慕她,果然不再痴傻了......
“今晚子时,我会去赴约。”又一句话紧接着飘来。
莫若南唇角绷得死紧。
“不是吧宿主!你这与舍身炸粪坑有什么区别?”系统憋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声。
“粗俗。”慕怀昙平静道:“若是慕姑娘去赴约定然会死。”
“那你为什么?”
“可我去不会。”慕怀昙语气笃定。“今晚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几个牛鬼蛇神在背后作妖。”
“不过在此之前......”慕怀昙调转脚步,朝山林的方向走去,“我可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
——
“行吧。”系统发誓再不信慕怀昙的鬼话。“说说,怎么又绕到这儿来了?”
慕怀昙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嘴角些许抽搐。都怪这村落曲折,害她迷路。
“洞仙夫人?”领头的是个年逾七十的老者,他见慕怀昙许久不出声,还以为是自己怠慢。
慕怀昙见他吓得瑟瑟发抖,终于回过神,“无事,我只是来......看看热闹。”
“咳咳。”见老者面色怪异,慕怀昙正色道:“你们都起来吧。洞仙宽厚,令尔等不必行跪礼。”
“谢洞仙——”
慕怀昙扶额,有够烦人的。不过,也不知亲手送她嫁给洞仙的祝廉,心里会怎么想。
慕怀昙看着祠堂下,满脸怨毒的祝廉,不由得笑出声。他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活着出山吧。
“祝家长子祝廉!你因一己私欲,残害手足,触怒洞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认不认罪!”
在村里有名望的长者见证下,祝廉被压跪在祖先牌位前,接受审判。
而从前被他强压着出嫁的慕怀昙,此时正坐在当场唯一一把交椅上,翘着二郎腿,旁观好戏。
祝廉神色颓靡,失魂落魄地伏跪着。他嘴唇嗫嚅许久,在无数道目光的穿刺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认......”
说罢,祝廉像丧失浑身力气似的,瘫软在地。他瞧着祠堂屋顶,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只是那硕大泪珠,止不住地往外滚。
汲汲营营半生,快到老了,一切竟都被剥舍去。村人不禁唏嘘,这样大的落差,换谁都受不了......
“哎?祝廉!”村人伸出手,双目欲脱。
祝廉竟连命都不要,埋着头就往桌角上撞。
好在被人及时拦住,但头上那血,还是汩汩直流,瞧着吓人。
村人摇头,也不想事情会闹到这种境地。连执法的长者,都不禁软了心肠。
长者劝道:“死生之外无大事,祝廉毕竟做族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肯改,村里人定会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
“哥哥——”
长者话音刚落,又一声泣血般的呼唤从院门传来。
祝二不顾村人阻拦,跌跌撞撞地跑进祠堂。他把祝廉半揽住,拿手压住他伤口,哭得好凄惨。
长者却怒道:“是谁让他过来的?审判之时,不可有亲族在场,这是规矩!”
看护祝二的人惭愧道:“他以死相逼......”
长者面色渐缓,他望向祝二,“你和你哥哥,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只是他如此伤你,你还......”
“哥哥做的事,该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祝二恨恨道。“只是......”
祝二眼噙热泪,字字诚恳,“我们父母皆去,子女又远赴他乡。哥哥于我,是谁都比不了的血亲啊!我们兄弟一场,本是缘分,虽然......但若哥哥被处死,我又该何去何从啊?”
“你这是?”见多识广的长者也不免愣住。
祝二爬起来,朝满屋村人深深拜下,“哥哥的罪责因我而起,而我,愿意谅解他的过错。还请长老从轻处罚!”
一时间,祠堂里悄然无声,但看长老们的神色,已些许动摇。
“真是好一出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系统又冷不丁在慕怀昙脑海里吼了一嗓子。
慕怀昙冷笑。
“宿主,你笑什么?”系统瘆得慌。
“我在笑,好一朵绝世蓝莲花啊。”
“什......什么意思?”
慕怀昙斜睨了祝二一眼,淡淡道:“呆瓜,人死了,还怎么利用?”
“啊?”系统有些委屈,“你们这些人太狠毒,我比不过。”
“哼,我最善良了。”
长老们在商量之后,最终决定对祝廉从轻处罚。毕竟古往今来,都是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和到最后会不会变味,成了作恶者的赦令。
长老宣布:“罚祝廉抄三百遍族规,跪......”
“且慢。”
慕怀昙满意地欣赏着,祝廉的嘴角慢慢朝下压。
她慢悠悠开口:“诸位是不是忘了,祝廉身上,还有一罪。”
长老吓得直作揖,“请洞仙夫人指教。”
慕怀昙呷了口茶,眼睛在祝廉身上打转。她说:“谋害洞仙夫人,不算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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