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怀旧

G市,曙光福利院重建项目工地上。

“何女士,我是联邦调查署的调查员,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一起案件,请你协助配合。”调查员向面前正在工地前监工的年长女性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何月闻言在原地僵滞了片刻,过了三秒才想起确认来人身份,从包里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

她微微眯起眼睛,凝视来人出示的证件,眼角堆叠起细密的皱纹。

“之前的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何月的视线从证件转移到探员的脸上,带着倦意的眼底和皱起的眉心写满了对那起灾祸的后怕。

“不是那起案件。”调查员在来之前就详细了解过福利院去年发生的事,也理解何月的情绪,“我是来调查一个名叫‘周悯’的人,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

何月心底闪过一丝警惕,缓缓开口:“是什么样的案件?”

“抱歉,我不能对你透露过多关于本起案件的信息。”调查员拿起手机,翻出此前查到的与周悯有关的信息简报,继而问道:“资料上说,周悯十五年前一直在曙光福利院生活,你对此是否有印象?”

“有的,你知道的,被送来福利院的孩子大多身体有残缺,她是为数不多的健康孩子之一。”何月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眼镜,挂在衬衣胸前口袋上,“她是个善良的孩子。”

说话时视线往左下,表明处在回忆的状态中。调查员观察何月回答问题的神态,继续发问:“她在十五年前被收养后失踪,你对收养人是否有印象?”

何月抿唇,苦涩道:“当然有印象,那是个看起来很和善温柔的女人,在收养之前,提交的资料我们也核实过,一切都表明她是个合格的收养人,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小悯要苦尽甘来了……”

“按照规定,在每个孩子被收养的三个月后,我们是要进行第一次家访的。可等我按照地址上门时,发现那处房子已经人去楼空了,邻居也说有至少一个月没见过小悯和那个女人。”

何月长长叹息:“当时就是我报的案。”

调查员在第一次翻阅周悯资料时就有了解过,她此前也见过不少性质恶劣的案件,但在看到这个十五年前的失踪案现场图片时,还是难免触目惊心。

一张是自然光照下窗明几净的小房间,一张是关了灯喷洒血液检测试剂后,满地斑驳的荧光。

不全是周悯的血,但大多是周悯的血。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失踪案了,而是一起严重的虐待儿童案,甚至可能是凶杀案。

可G市是联邦最繁华的都市,每天发生的恶**件不在少数,调查署本就人手不足,更何况当时几乎全署上下都焦头烂额于另一起影响更大的案件——周氏集团董事长独女被绑架案。

周氏董事长曾经放言,只要绑架案的真凶一天没落网,就会持续给调查署施压。

调查署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管一个孤儿的死活,案件对外作为普通的失踪事件草草结案。

也只有何月对周悯的失踪耿耿于怀,只要一有空闲就去调查署申请重启调查。后来还是调查员的上司亲自出面,无奈地对何月说,那个女人所有的身份信息都是伪造的,还精通反侦查技术,负责这起案件的相关人员已经尽力了。

意思是,那个善良的孩子已经找不回来了。

调查员才入职没几年,可她的上司却是亲身感受过周氏董事长怒火的,以至于前不久和她讨论这件事时,都只敢关上门小声嘀咕:“当时她的宝贝女儿早就毫发无损地逃出来了,至于么,浪费我们的人力物……唉,总之就是浪费。”

调查员不置一词。调查署那栋最气派的办公大楼,楼下的奠基石可明明白白地刻着呢,楼是十年前落成的,出资人是周氏集团。可见当年调查署没少拿周氏集团的好处。

沆瀣一气。年轻的调查员也不管这句心里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她纯粹是为当年那个无辜的孩子打抱不平。

经历了一时的愤慨后,调查员调整情绪,看了眼后勤部门拟好的问询规程……这什么鬼问题!默认周悯已经惨遭毒手的调查员无语至极,如果不是手上还拿着记录仪,她一定会略过这个问题。

但她还是公事公办地继续提问:“后来你还有见过周悯么?”

果然,调查员看到何月的表情由悲伤转为愤怒。

经过几轮深呼吸后,何月抬起眼直视调查员,无奈道:“没有,我没有再见过她。”

-

“小悯,今天有调查署的人找我问你的事。”

看到这条消息,周悯差点没把手机甩出去。

周五刚下班呢,看到“调查署”这三个字可太晦气了。

周悯平复心神,耐心回复:“小何老师,调查署是在调查什么事?”

“调查员问了十五年前的事,还问我后来有没有见过你,我说没见过。”

也不算是撒谎,后来何月确实没有再和周悯见过面。

周悯在脱离组织后,一直都有在暗中给福利院捐款。当然,那时候捐的可都是她打零工挣来的血汗钱,来路合法合规。

去年福利院发生的事还是她从新闻上看到的,第一时间就按照网上搜到的院长电话拨了过去。

拨通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周悯很熟悉,是童年时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的、温和地念着故事的声音。

只是简单的一声“你好”,就硬生生地把周悯经过千锤百炼的坚硬外壳撬开了一条缝隙,多年来的委屈顿时化作眼泪涌出,她拼命压抑着哭腔,用沙哑的嗓音回应:“你好。”

“是小悯吗?”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如常,可周悯却哭得更凶了,连一开始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只一味地哽咽反复:“小何老师……”

后来周悯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早已变得和童年时期不一样了,当时何月并没有认出她。

只是这十几年来,何月接到的每个陌生电话,她都期冀是周悯拨来的,她一直在心底存有信念,相信那个过去每天都会甜甜地跟她道晚安的小孩,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着。

那双金色的眼眸是何月的执念。

周悯小时候懂事得不像是那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

她用瘦弱的小身板背着腿脚不便的周怡出去晒太阳,周悦听不清她讲话,她就胡乱比划逗周悦开心。还有其她身体不算是很健康的小孩,都受过她的照拂。

即使被其她孩子说眼睛吓人,她也没有对她人流露过半点不满,总是笑吟吟地。

周悯唯一的缺点在何月眼里也不算缺点。她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活力,每天忙里忙外,所以最饿的也是她,也只有在餐桌上才难得见她像个小兽一样狼吞虎咽地吃饭。

所以,在察觉到电话那头哽咽地叫着她的人大概率是周悯后,何月顿时红了眼眶,待到那头哭声渐息,她才温声开口:“小悯,这些年来,有没有吃饱饭?”

这下周悯更是哭个没完了,匆匆挂断电话,一边抹眼泪一边用短信回复:“小何老师,我这些年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然后给自己编排了一段“遭虐待后出逃,被好心人收养,一同前往国外过上了好日子”的美满经历。

何月显然不信,如果真的过得很好,又怎么会在电话里哭得这么大声?

“哎呀,小何老师,我刚刚只是太想你了。”周悯抹干眼泪后才想起来补上这么一句。

为了表明自己过得真的很好,也为了帮福利院度过难关,周悯找过往的同行东拼西凑,凑出了一笔钱,存进了一个不记名账户里,托人交给了福利院现任院长何月,并留言,只要是福利院有需要,尽管开口。

反正那些个同行也不一定能活到周悯还钱的那天,周悯就当是替那群不法分子回馈社会了。

当时福利院遭遇重大事故,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何月为了募集善款每天忙得废寝忘食,周悯这笔钱可谓是雪中送炭,缓解了一时的压力。

但也只是一时的。

后来陈恕问周悯怎么会重操旧业?周悯懒得为自己开脱,只玩笑道,因为怀旧呗,还能因为什么。

回到现在,周悯在思考为什么调查署的人会突然上门调查自己。

为了找一个失踪十五年的小孩?哈哈哈,这个笑话真好笑。

那就是自己工作过程中有疏忽?不应该啊,她在解决目标后,都会亲自把现场可能遗留的生物信息处理一遍,再交由清理机构处理。双重保险下,调查署应该很难查到什么。

难道是周绮亭开始暗中调查自己了?也不合理,先不说大小姐承诺的可信度如何,如果她真知道自己就是周悯,又何必从福利院开始调查?

冥思苦想下,周悯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抬起右手仔细查看,想确认前天揍人后,手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伤口。

没有。

周悯也敢肯定,黄佩仪没有向甲方透露她的信息,不然调查署也不会从福利院开始调查,而是直接上门抓她。

但这件事牵扯到了第三方,疑点是最大的,她决定找黄佩仪好好问一问。

可还没拿起日常手机,另一部工作手机正好振动了一声,是何月发来的一段话:

“小悯,你小时候即使受委屈了也不肯说,总是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可是你不知道,难过是会从眼睛里淌出来的,会淌进每个关心你的人心里。

你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硬撑,有些事我即使帮不上忙,我也至少能帮你分担一些不好的情绪。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永远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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