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噩梦

好像小狗哦,会呲牙的那种。

看着对面的周悯故意作出吓人的笑,周绮亭想起了郑思颖家里养的那只博美。

博美和它主人小时候一样,天生就和周绮亭不太对付,一见到她就呲牙。

此刻的周悯像极了那只毛绒绒地生着气的炸毛小狗。

“我很期待。”很期待你出乎我意料的样子。周绮亭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看到周绮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脸溺爱地看着自己,周悯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难不成,自己误打误撞,迎合了周绮亭的口味?

周绮亭的爱好会不会太广泛了?

-

一直到电影院,周悯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刚刚到底是戳中了周绮亭哪点,才会让她一直都是这副满脸“都依你”的宠溺模样。

电影院位于商圈之上,即使今天是工作日,人也少不到哪去。

出乎意料的是,周悯和周绮亭看的这个场次,人离奇的少,只三三两两分散在角落,显得座位居中的她们,四周尤为空旷。

趁着电影还没开场,周悯提出了自己对在场人数的疑问,周绮亭略加思索,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淡淡答:“可能是因为这部电影没有台词,受众少吧。”

好合理的解释,完全看不出是用了钞能力呢。周悯心里嘀咕。

室内的空调很足,周绮亭今天穿的也是长袖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a字裙裙腰。裙摆不算短,但不足以盖住她光洁的膝盖。

周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冷。

她也不想注意到的,可周绮亭实在是白得晃眼,就这样直直地往她余光里冒。

虽然清楚周绮亭应该活不到得老寒腿的年纪,周悯还是好心地从托特包里掏出一块厚毛巾,递过去给周绮亭,示意她可以用这个盖一盖。

周绮亭接过毛巾,向来得体的她,少见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一般人确实不会往包里放这个。

她总不能说自己常备厚毛巾是为了用来擦血迹的吧?

周悯目不斜视地盯着即将放映的荧幕,心虚地摸了摸鼻头,欲盖弥彰地胡扯:“之前逛超市买的,忘拿出来了。”

是吗,可是上面有洗涤剂的味道,是种淡淡的松木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周绮亭抓着毛巾的手紧了紧,没有戳穿身旁的人,而是又在心里记下这个小小细节。

-

这部动画电影如周绮亭所说一般,全篇没有一句台词,周悯却看得很入神。

电影背景是动物拟人的世界,一位孤独小狗购入了一个机器人陪伴自己,但在海滩游玩时,机器人因为海水锈蚀了关节,无法动弹。

后来,海滩因为过季而封闭,小狗只能等待来年,再去海滩接回机器人。

机器人未能如愿等到小狗。

它被偷溜进海滩的拾荒者卖到废品站,四分五裂后,路过的浣熊捡起了它的头颅和四肢,以收音机为躯体,重组了它,与它成为朋友。

是个好结局呢,机器人有浣熊,小狗有新机器人,都对过去的遗憾释怀了。

皆大欢喜。

“我觉得,机器人被永远留在了那个海滩上。”故事的结尾,看着隔空共舞的机器人和小狗,周悯突兀开口,用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语调,低声说着。

后来的机器人,只不过是重新生出了一颗心的躯壳罢了。当真能释怀吗?

从一开始就分出一半注意力在周悯身上的周绮亭,自那一幕起就注意到了周悯的低落。

无论是她微微颤抖的唇,还是她泛着水光的眼角,无不将她内心一直掩藏的脆弱,在周绮亭眼前暴露无遗。

她应该是不想被旁人看到这副模样的。昏暗的环境下,心也随周悯情绪波动的周绮亭,没有出声安慰,就那样默默地试着与之共情。

现在,周悯已经收拾好心绪,悄然将眼角湿润抹去,任由刚才外露的情绪重新将自己层层包裹,裹成一颗厚茧。

而那句话,是她对自己内心的最后一道封缄。

“如果机器人看到了小狗所付出的努力,是不是就能走出那个海滩?”周绮亭意有所指,她明白周悯想表达的意思,也看到了在她视角里,那个被一直在遗留在海滩上的机器人。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为了救它,三番两次地想撬开海滩大门的锁,却被保安抓住;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向政府申请领回机器人,却被驳回;

如果机器人能看到小狗在来年海滩开放的第一天,就循着机器人的气味在海滩刨了数个深坑,却只一无所获;

如果能看到,它是不是就能走出那个海滩?

前所未有,周绮亭产生了强烈的、想要了解一个人过往的想法。

她想知道周悯那种无边际的哀伤源自于何处。

她想要那双眼睛不再被泪水浸没。

“其实它走出去了。”周悯转过头,自如地操控脸上的表情,对周绮亭撑起释然的笑。

走不出那片海滩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因为没有人尝试过救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没有。

真正的周悯已经被剜空留在过去,是这具躯壳挣扎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用恨意与愧疚拼凑出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勉强地活着。

如果遗憾真有释怀的那天,凭此苟活的她也会随风而散吧。

“周绮亭,”周悯郑重其事地说,没有疏远地称呼她为“周小姐”,周悯生出了想近距离倾听她内心的想法,“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要赶紧完成啊,不然就快来不及了。周悯转过头,一瞬不移地望着她,静候着她的回答。

“有。”

“我想向一个人讨个答案。”周绮亭望着滚动着片尾致谢的荧幕出神,似乎是被周悯感染,嗓音也变得低沉。

“哪怕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还是想找她讨个答案。”

她垂下眼睫,阴影盖住了她的瞳孔,自嘲地笑着:“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刻舟求剑般,试图从谢幕十五年的虚构戏码中,找寻演员可能投射的一分真情,是不是很傻?

听到“很久”这个字眼,周悯眉头微抬,心有所感,用晦暗不明的语气问道:“你想问她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问……”周绮亭忽然回过头,诚实地望着周悯深褐色的眼瞳,越过眼前的人,向记忆中的那抹金色发问,“为什么要利用我?”

为什么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承诺攫取利益?

电影播放完毕,顶光霎时亮起。

周悯的神情逐渐转为困惑,周绮亭也意识到这样的话题实在过于凝重,于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周悯温热的左手起身。

“走吧,结束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冰凉的指腹置于周悯的掌心,见周悯没反应过来,又捏了捏她的掌心。

什么啊。

应该说的不是我吧?

我可没有利用过你啊。

周悯思绪百转千回间,察觉到手心的凉意,下意识握紧手心,裹住了周绮亭的手。

一直到周绮亭的温度与周悯趋同,一直到周悯的脉搏与周绮亭同频。

周悯触电般甩开周绮亭的手,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被牵到了影院外,周绮亭正噙着盈盈的笑意注视着她。

那瞬间,似乎所有星辰都坠落在周绮亭眼底,点漆般的眼瞳漾着熠熠辉光。

哈,光污染的城市大晚上哪里看得到星星啊。

周悯迅速别过脸,不上周绮亭的当。

熟悉的、自喉间荡出的轻笑,如蜜糖般渗进周悯的耳朵:

“虽然还不算晚,但是,晚安。”

-

晚不安。

周悯不喜欢睡觉,夜长梦多,她很容易梦到过去的事情。

周悯被遗弃到这个人世间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其中梦魇般的年月占据了她人生的一半,为她后来的噩梦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素材。

她试过服用安眠的药物,也试过摄入过量酒精让自己失去意识。

但梦是无法根绝的,这些手段让噩梦更加绵延,让她既失控又难受。

最近梦到那些年的频次变低了,取而代之的是,周绮亭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或是过去的她,或是现在的她。

都算得上是好梦,却更糟糕了。于周悯而言,梦醒时分才是噩梦的开始。

谁想梦到你啊!

凌晨五点,闹铃响起,周悯睁开双眼呆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自从上次在健身房附近再遇周绮亭后,她就去那边销掉了自己的用户信息,拿到退款后,不打算再过去了。

现在租的房子还算窗明几净,比之前的城中村小单间好多了,关键是有浴室,能让她每天早上运动后,能及时冲上澡。

客厅,周悯上半身穿着黑色背心,手臂屈起撑在地面的瑜伽垫上,隐隐发力,肌肉线条分明。

痊愈淡化的伤痕交迭其上,从小臂延伸至背部,没入衣物的遮蔽中。

浅的深的,都是独属于周悯的年轮,记录着……妈妈对她的爱。

周悯手背蔷薇文身上缠绕的荆棘蜿蜒向下,绕过腕骨,深深地扎进手腕内侧的心脏中,淋漓的鲜血渗出,欲坠不坠。

相应的,这悼念的是她对妈妈的爱。

电影《机器人之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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