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林彦的大军行至北朝境内,在驿站暂作休整。
中庭夜色凉如水,映月坐在石阶上努力抬头仰望星空,想让眼角快要掉落的泪倒流回去。卫林彦轻轻从背后帮她披上一件斗篷,又坐下帮她系好扣子,“夜深了,当心着凉。”映月没有应声。
“映月,这次南下攻蜀,大军损失惨重,边地百姓也因为赋税问题而纷纷造反,陛下一时应该不会再挑起争端了。”
“嗯。”映月应了一声,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们回汴梁成婚吧。”卫林彦道,映月惊诧地看着他,卫林彦拉过映月的手,“我母亲早已去世,只留我一个,父亲续了弦,又生了几个子女,都住在定远侯府,我早已辟府另居,嫁进将军府你可以直接当家作主,继婆母那里只要稍稍敷衍一下,不会太为难你的。”
映月低头,“林彦,我不想欺骗你,我还没有办法忘记穆连赫。”
“我知道,我不会要求你忘了他,但是眼下你必须要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上官婧已经入宫,慕令萱也还在找你,我不想再生事端,过了明路,定远侯府就能护着你。天子脚下,官眷贵妇,谅她们也不敢轻易动手。我父亲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求皇上赐婚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好吗,映月?”
“我。。。”映月抬头,卫林彦温柔地托起她的双颊覆上她的唇,深情地亲吻着。。。
翌日清晨,辗转了一夜的映月决定拒绝卫林彦的提议,她早就听闻定远侯府意欲和靖王府结亲的事,虽然印家人在她面前总是百般遮掩又极力撮合她和卫林彦,但她自己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处境和卫林彦实在不相配,她不愿耽误他的前程,更不想给他惹来麻烦,所以她要开诚布公地和卫林彦谈一谈。
客房内,卫林彦刚刚接报,负责断后的北军在青川附近遭南军截杀,死伤惨重。“幸好我们大军撤离的时候南军也感染了时疫,自顾不暇。”一旁的印峥感叹道。“或许,”卫林彦眉头微蹙,“并非分身乏术。”“啊?”印峥还想再问两句,侍卫通传映月求见。卫、印两人对视一眼,印峥识趣地退了出去。
走进房间的映月显得很局促,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卫林彦一边吩咐传早膳,一边扶映月到桌边坐下,关切地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映月暗暗鼓足勇气,正欲开口,卫兵忽传急报,赣地传来紧急军情,傅老将军急召众将领开会。卫林彦让映月先回房,等自己回来再去找她,又命人将早膳送到映月房中。映月起身随卫林彦走出房间,目送着他离开,她知道卫林彦又要出征了。。。
用过早膳的映月在房间闲来无事,便想着收拾一下自己的行装,当她把全部的行装铺在榻上准备挨个收拾时忽然注意到那张邕州城防图,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袁将军和她分别时让她务必守好这张图,为什么上官奕追杀她时非要让她交出这张图,难道?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映月迅速将榻上东西都挪开,将这张城防图铺陈开来,沿着泛黄的卷边仔细摸索着,忽地她感到绢帛边缘处有着一处细微的凸起,她用刀轻轻挑开缝口,那里面果然有个夹层,她伸手去探,竟真的摸到了一张纸笺。映月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将纸笺抽出来细细读着,通篇竟是战舰制造之法和水军练兵之术,这字迹一看就是兄长慕延朗的,应该是父兄毕生作战经验的总结,也是北军在苦苦寻求的破敌之法。现下慕令萱一家虽统帅着慕家军,却对水上作战始终不得要领,怪不得上官奕追着她要这张图。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是将这纸笺交给卫林彦助他早日打败南军,还是将它彻底焚毁让慕家兵法从此失传?映月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将这纸笺藏好。
到了晌午时分,卫林彦终于回来了,他径直来到映月房间告诉她宁王叛乱,他要出征去赣地了。
“宁王?就是那个坐拥北朝最强水军的宁王?”映月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不是皇帝的亲兄弟吗?藩地又较为富庶,为什么要叛变?”在汴梁时,映月曾听印姝讲过许多京城八卦,对北朝皇室和京中的权贵们有个大致的了解。
“宁王和陛下兄弟向来不睦,大概又受了赵王的刺激。”
这位宁王和当今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早年也是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很会打仗。先帝在时,当大哥的以德服人还能镇住几个兄弟,维持基本的和睦,到了如今这位皇帝登基,不断地排除异己、削减藩地,把自己这位不听话的弟弟一路赶到了最南边。听闻赵王的遭遇,这位精明的王爷知道皇帝容不下任何能对他儿子的皇位产生威胁之人,思来想去不如趁北军跟南军作战力不从心时反了他的。
现下北军还有大半滞留在南境鏖战,京城守备空虚,傅老将军要赶回京城保卫国都防止有人趁机作乱,深入赣地平反的重任自然又落在了卫林彦身上。
“这位宁王有多少兵马?”映月好奇一个藩王要有多强的军事实力才敢跟中央叫板。
“号称十万,这其中应该有许多土匪流民,水分很大。”
“那你要带多少兵马出征?”
“现下只能凑够一万。”
“以一当十?这仗要怎么打?”映月急了。
“别担心,我只是率先头部队去打个前锋,傅老将军已请求陛下在全境调兵,援兵应该很快就能到。”卫林彦握了握映月的手,感觉她指尖冰凉。
想起木赛湖之战因为援兵迟迟不到,卫林彦险些丧命,映月心有余悸,“那我跟你一起去。”映月抬头直视着卫林彦。
“不行,这回我不能带上你。”卫林彦语气很温柔却异常坚定。“我会派人送你回印家,只有确保你的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打仗。”
“可是。。。”映月还欲争辩。
“没有可是,乖乖听话,等我平定内乱就去接你回家。”卫林彦抚了抚她的鬓边,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眼下就要入冬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想起前途未卜的战事,映月惶惶不安,卫林彦强压着内心的不舍轻声抚慰着。
想了想,映月还是找出了那张纸笺递到卫林彦跟前。
“这是?”卫林彦疑惑不解。
“我父兄的战术和江南的造船术,原先一直藏在那张邕州城防图里,我今早收拾东西时发现的。你带上它,一定能帮你打败宁王的水师。”
看看眼前这张纸笺,卫林彦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决定要引宁王上岸作战。”他将纸笺又塞回映月的手中,“这是你父兄留给慕家军的,他们绝不会希望自己毕生的心血被敌军利用来攻打自己人。将来如果慕家军肯归降北朝,你可以将这个交还给他们。如若不肯,你就留着当个念想,或等天下一统之时用它们著书立说,造福后世。”
“可是如果宁王不上岸怎么办?”映月忧心忡忡。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知道卫林彦是不想让自己日后因为背叛父兄曾经的同袍而后悔歉疚,映月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大军下午就要开跋,映月匆匆收拾了行李。卫林彦把她送上回汴梁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映月轻轻掀开车帘回头望去,卫林彦一直立在风中定定地看着她,那身姿挺拔如松,眼中却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再回印家,气氛大为不同,虽然和印家母女如往常一样相处和睦,但念及在外打仗的印峥和卫林彦,三人都不能安下心来,最常做的事便是结伴去寺庙上香。映月这时才深切地明白为什么将士出征,家眷都爱去庙里上香,虽然神灵不一定能真的应验却能给人大大的心理安慰。
映月偶尔会收到卫林彦报平安的信,好消息是北军的援兵如约到达了赣地,坏消息是战事持续了三个月还没结束,映月每天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转眼就到了腊月,院角的腊梅次第开放,散发着阵阵幽香。入夜,映月和印姝窝在暖阁里烤火。屋外是呼啸而过的北风,屋内的黄铜炭炉烧得通红,陶壶里滚沸的茶汤腾起了细白水汽,混着松针和烤栗子的香气。印姝拢了拢素色锦缎夹袄,用银签拨了拨炉中的炭火,炉上的栗子壳啪啪作响。映月提起陶壶,将茶汤斟入杯中推到印姝面前嘱咐道:“刚煮好的慢些喝,有点烫。”
“月姐姐,金陵城是什么样子的,真的比汴梁城繁华吗?”印姝仰起头问道,满眼好奇。
自从在剑门阁道附近救起落水的映月,卫林彦就向印峥和盘托出了她的身世,当然省去了她和穆连赫的那一段。印峥听闻笑道,果然被他那古怪精灵的妹妹猜中了,之前她还编了一段关于映月身世的离奇故事。这次回来印家人都知道了映月的遭遇,对她更多了份体贴和怜惜。现下就只映月和印姝两人在房里烤火,印姝又忍不住说起了私房话。
“金陵城啊朱雀街上车马如流,秦淮河畔画舫凌波。”
“那不是和汴梁城差不多嘛,上元节时汴梁城也是极度繁盛呢。”印姝撅撅嘴。
“嗯,都很好。”
“那。。。月姐姐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你出生这么显贵,一定有很多人上门提亲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也和你一样整天瞎胡闹,经常被家里人罚跪。”
“真的吗?那你都因为什么被罚跪啊,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小姑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开去。
想起那时的自己夜半翻墙、画舫听曲、竹林幽会,嫂子一个看不住,她就跑去见穆连赫,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比眼前的小姑娘出格多了,然而最终却。。。不禁怅然若失,思绪越飘越远。
正胡乱应答间,院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守夜的仆从打开朱漆大门提着灯笼迎上去,竟是身披玄色战甲的沈括,只见他身上的披风破损不堪,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污,鬓发有些许散乱,满身散发着寒气。身着石青缂丝灰鼠斗篷的印母从内院出来焦急地迎上去,映月和印姝闻声也匆匆赶来,沈括告诉她们,黄家渡之战王师大捷,宁王已伏诸,但卫林彦的先锋部队死伤惨重,现下正值寒冬,部队只能在洪都先行休整,可能要等到开春才能回京,印峥和卫林彦一切安好,切勿挂心。说完他借故还有要事在身,便匆匆告辞了。
夜晚将军府外书房,沈括将卫林彦的密信交给魏叔后便急着赶回洪都。魏叔展信扫了一眼,心下暗忖:“这么做会不会得罪靖王府?”
几日前,定远侯府听说王师大捷便派人递信给将军府,告知魏叔侯府的聘礼已备好,令魏叔将将军府好好收拾收拾,等卫林彦回来就去靖王府下定。得信后的魏叔不敢耽搁,立马派人快马加鞭给卫林彦送信。卫林彦知道这又是自己的那位好继母在背后撺掇的,她早已瞧着靖王府的富贵眼红。靖王贵为皇帝的同胞兄弟,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没有争储的资本,因而可以安享尊荣,而荣宁郡主贵为靖王的嫡女,地位尊贵自不必说。虽然卫林彦已明确拒绝这门亲事,但定远侯府仍自作主张地交换了庚帖。
很快骠骑大将军卫林彦出征途中偶遇南朝已故大将慕继业之女慕盈萱并得其帮助,顺利打败宁王水师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据说卫大将军拒绝了皇帝陛下的一切封赏,只求一道赐婚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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