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着等到早八点。
急火攻心的男人颤着双手拨出电话。
至响断,无人接听。
改微信通话,一样的无人接。
再直接视频,还是不接。
心中不详预感更剧。
办公室上“笃笃”两下,惊到了慌张无措的男人,他收收乱绪,强作淡定。
“进。”
在包间一觉睡到天亮的天冬探头探脑推开门,视线撞上一双发红的眼,身子猛地一缩:这是怎么了?
“什么事?”
“莱哥,你今天是陪雪茶姐么?”
“不陪。”
“噢……”欲言又止。
“有事直接说。”
“噢,莱哥,是这样的,昨天雪茶姐说想来会所吃饭,您看,让厨师安排午饭还是晚饭?还是两顿都安排?”虽然当面喊金雪茶一声“姐”,可天冬与她完全算不上熟。
心神不宁的男人听后剑眉微蹙,昨晚吃饭时没听她提过:“你给她打电话,确认了让厨房去安排。”
“好咧!”天冬有眼力见,听力也好,面前老大显然心情非常一般。
领了吩咐后,他赶紧撤。
昨后半夜打烊后,天冬本来打算和往常一样,来这办公室睡,结果敲门推开发现某人呆坐在按摩椅上对着手机发愣,识趣的他麻溜退了出去。
只是,天冬没想到,一夜过去了,情况似乎更糟了。
他合理怀疑,是不是昨晚那通电话的缘故?
总不至于大半夜的,小两口在电话里吵了一架?
不可能啊,小芍药不是那样的性子。
再说了,这两人那么在乎彼此,怎可能大半夜大吵?
会不会是小芍药吃醋了?
她吃金雪茶的醋啦?
毕竟,若昨天金雪茶没拿他手机给莱哥打电话,莱哥现在人应该还在北京,还在小芍药身边呢。
从小芍药的立场看这事,的确有种自家男人突然被“抢”的赶脚……感情这事,不论男女,都大肚不了。
天冬一边往外走,一边揣着一兜心思。
三三两两没边,却也乱中有序。
琢磨着先给金雪茶打个电话,然后根据她的意向再让厨师备餐。
·
金雪茶起得晚。
昨天回来也顾不上倒时差,晚上与莱恩聊得远不如预期,一个人蜷缩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失眠到后半夜。
好不容易闭了眼,过脑的全是一段段杂乱无章的光怪梦境。
期间被一个电话惊扰出梦。
一看屏幕,一秒清醒,满怀期待接起,却是天冬本人,来问她中饭晚饭是否去会所跟他们一道。
金雪茶顿了顿,又想了想,告诉他还在睡觉,中午就不过去了,晚餐可以。
又假装随口一提,问莱恩今天是否在会所。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那就晚上过去。
容她先好好补觉,调整下个人状态。
·
金雪茶没料到的是,傍晚五点多她一袭黑色紧身亮片裙光彩熠熠地出现在会所时,莱恩却不在。
问天冬,他也纳闷,说下午还看到莱恩在办公室的,可能临时有事出去了。
大概率是出门买什么东西去了。
两人轮流打莱恩电话,都没接。
发微信,也没等到回应。
菜已摆盘上桌,可随时开饭。
天冬寻思着可能自家老大真有事,不想被打扰或分不出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联系不上的情况,所以他便自作主张,热情招呼金雪茶先上桌吃饭。
会所的厨子一直没换,也是“老人”了,金老板娘刚开业那会亲自招的,烧的菜口味依旧,都是金雪茶记忆里的味道,可一顿饭下来,她吃得索然无味。
天冬看在眼里,心里门清:莱恩不在的缘故。
恹恹地离开饭桌,金雪茶原本还想夜间跳会舞尽尽兴,这下是完全提不起劲。
莱恩不知所踪,也没音讯,到底忙什么去了?
熬到快九点,金雪茶实在没了兴致,回了金御世家。
进屋时,有个声音悄叩心门:莱恩会不会为了避开她才这样玩“消失”?
夜里十点多,楼下门铃突响。
金雪茶下意识去翻手机,并没所念之人的回电或回信。
所以,屋外会是谁?
套了件丝质睡袍,匆匆下楼。
刮了眼显示屏,金雪茶心中一咚,赶紧开门。
“莱恩?”门外站着的,正是她悬心口惦记了一天的男人。
莱恩一脸疲态,抬眸瞧门口的女人:“你还没睡?”
“嗯。”金雪茶眨眨眼,不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莱恩欲言又止。
金雪茶不信他的话,一双眼洞若观火:“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我明天要去北京一趟。”再为难还是得说,愁云密布的男人试着讲了前半句。
金雪茶眸色一僵:“然后呢?”
“可能赶不回来送你。”这句才是他这个点还上门来的原因,莱恩尽量说委婉些。
本来打算电话跟金雪茶讲,想到她那句下次再见不知何时,觉得于情于理还是过来一趟,当面说,好一些。
“怎么?”金雪茶大致明了了,双臂交叉抱胸前,斜靠至门边,似笑非笑,“你的小女孩,一天都离不开你吗?”
“不是。”莱恩摇摇头,听得出她的话外音。
“那是咋滴?她这是吃我醋了?”
“不是,你别多想。”莱恩舒了口气,没心力与旁人多说。
金雪茶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心中多少暗惊:这男人素来泰山崩于前不动色,今晚未免太反常了些。
看来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女性细腻尖尖的心思无声一转:他的惴惴不安,太过明显,一张脸,写满了患得患失。
金雪茶双眸倏然提亮,她深看面前男人一眼:“总不至于,小勺子要跟你分手?”
轻飘飘的一句话该是软着陆的,殊不知两颗心却同频铿锵一震,各有各的顿然错愕。
彷徨了一整天的男人,听到自己不敢对自己言明的话,猝不及防从旁人嘴里秒出,疲惫的眼皮都跟着一下猛抬。
“莱恩?”
“没有。”
“……没有就好。”
“嗯。”
“行吧,那你去吧。”
“好。”莱恩只能顾一头,顾于他而言更重要的人。
见他欲转身,金雪茶一念起:“莱恩!”
“嗯?”
“我等你回来再走。”
这么多年惦念难忘,只匆匆见了两面,多少有些可惜,也有些,不甘,心中酸涩冽冽,金雪茶不想自欺。
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反正,她返程机票还没买。
莱恩有些为难,闷声一会,还是认真表态道:“我可能会在北京待一段日子,起码,等芍芍正式毕业。”
本不想讲这么细的。
可他不想因为他耽误了金雪茶在国外的工作。
金雪茶没料到,张了张嘴,没话。
促然间垂首,对着地顾自傻傻一笑,又仰起脖子,目光定定望向去意已决的男人:“明白了。”
“嗯。”
“那就下次回来再见好了。也一样的。”不想自欺,可还是逃不开落寞的自我安慰,金雪茶心中戚戚,笑得勉强。
“好。”莱恩点头,错开她泛红的眼眶。
“莱恩,无论怎样,我祝你得偿所愿。”这一别,下回再见,也不知何时了,金雪茶心绪缠紧,难言的复杂感受。
她素来心高气傲,唯独在他面前,次次例外。
“你也一样。”
想说有空就多回国看看,可终究没出口,毕竟是世界顶尖研究所的工作,莱恩自认为回不回还是由她自个。旁人不该乱提要求。
·
莱恩默了一路。
回家后机械抬步,一脚一阶。
独自绕上小阁楼。
早上多番联系未果。
上午近十点收到一条微信:「狮子哥,我今天和同学出去玩,晚上回来再同你说。」
这会已经很晚了。
莱恩记不得这一天下来看了多少遍手机,始终没等到她的动静。
不知道去哪玩了。
不知道跟谁去玩了。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外面。
不知道有没有记得还得跟他说。
跟他——说明白。
身子吃重,以至于一屁股坐实摇椅时,晃得剧烈,莱恩侧身以脚抵住,却没心思兼顾。
他再次掏出手机,去翻微信。
两眼发酸。
怕她发消息过来。
也怕她不发消息过来。
怎么都怕。
有种等着被宣判的惶惶。
不安如杂草丛生,从昨晚到此刻,早已密密麻麻,占满整个心头。
若等会与他说了,那他明天去北京。
若等会没与他说,那他明天去北京。
所以,无论哪种,明天去北京,他去定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雪茶说错了,不是他的小女孩一天都离不开他。是相反。
现实是反过来的。
是他,离不开他的小女孩。
旁人到底是看不明白的。不怪金雪茶。
莱恩心里最惧怕的,同样是这“看不明白”四个字。
那么他自己呢,能看得明白他的小女孩么?
大学四年,没有联络,无关明白。
读研三年,定期相见,他自以为是明白的。
可若真明白,又岂会突然来那么一句令他完全招架不住的?
她要留北京实习,然后呢?
所以,后面应该还有半句的。
锁屏,双眼嵌入掌心,心口被捂得闷窒。
如果一切是利好的,为何他的体感会如此糟糕?感知到的一切都在下沉。
他,要失去他的小女孩了么?
又或是,她只是想在北京实习,等结束后,再回这里,开始与他真正的一日三餐朝夕相处?
毕竟,人是情感动物。
在北京读书了整整七年,一下就要离开,换做谁,都会难舍。而实习,或许是一个缓冲带,能助她平稳过渡这个特殊的转折时期。
莱恩来回想着,反复推导着,松开捂眼的手掌,愈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低。
身为家里的男人,他得勇敢些才是。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他若不稳,又何谈给她安稳的生活与陪伴。
·
白芍坐了一天的公交,漫无目的地刷着这座城市的街头小巷,不至于失魂落魄,可的确感知游离。
她不敢当面告诉莱恩。
甚至不敢在电话里重新与他强调一遍。
所以只能撒谎,说与同学外出玩。
说晚点再同他讲。
可又能拖到什么时候。
天都已经黑透了。
白芍无法同这个男人言说的,还有许多。
比如,连日来不同版本却同等可怕的梦境。
比如,天南星父亲与她母亲之间的可能瓜葛。
比如,她想利用天南星对她的“特殊”。
比如,她可能暂时无法回小城,与他展开新生活了。
曾几何时尚算模糊的倒计时,如今已清晰地走完了。
她没得选,却也选了。
白芍无法去想,莱恩听了她想留北京实习时,作何感想。
可从他又打电话又弹语音的反应来看,莱恩想必是惊愕又万不能接受的。
是啊,换做是她,也无法接受。
不可能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动。
这样突如其来的……单向食言。
白芍咬不准,区区一个实习期,是否就能探得她想要的真相。
唯一笃定的是,这事只能她一个人冒险。
绝不能牵涉莱恩。
她不能讲,只能做。
要勇敢些才好。
·
夜里12点差8分。
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藤椅上僵弯的脊柱随着微信那一声提醒,猛地一挺。
发了个晚安的动图给他。
没有话。
莱恩干涩的双眼鼓着,等着。
并没有第二条消息出现。
他决定打视频给她。
白芍脑袋刚落到枕头上,见屏幕倏然亮起,整颗心跟着一缩,目光灼灼下,敛紧气息。
她点了拒绝。
「今晚同学在我这住,她刚睡下,不方便讲电话」
不想面对,只能想着法逃避。白芍望着自己秒发出去的拒接解释,压了压苦涩的唇角。
莱恩和真相,她都想要,都不想放手。
她只是还没厘出个头绪,怎样可以两边都不耽误。
本科毕业那会,白芍以为研究生三年足够她寻一个真相,怕涉险所以提前做了放弃莱恩的心理建设。
谁曾想三年静悄悄过去,她连天海龙的面都很难见到,更别说只身入局挖一个事关生死的陈年秘密。
如今时间不等人,白芍决定不再瞻前顾后,全心投入,可偏偏过去三年,让她对莱恩的依恋只增不减。比本科那会更难割舍的分量,异常真实,也异常现实。
深情难弃,天平失衡。
情感与理智打着架。
既要又要,何等贪心。
白芍又岂会不知。
人生所有答案,都是带着问题找到的。
所以,给她点时间,一定可以的。
·
将近一个小时。
字一个个打出,又一个个删去。
从“芍芍我有话同你讲”,到“芍芍我想同你说说话”,再到“芍芍我想你了”……一个人原地兵荒马乱到最后,盯着那岿然未动的“芍芍”两字,看见她的笑容,耳边一声又一声“狮子哥”,男人红了双眼。
蹙眉删到头,将“芍芍”两字,换成其他。
回一句「晚安」,隔了一个小时。
也不知她是否已入梦。
莱恩艰难地把自个从藤椅上拔离。
跌撞下楼,冲了个冷水澡,想着胡乱睡一觉,明天天一亮就去机场。
一个人仰躺在床上,状态是愈发清醒。
当意识到“这事电话里其实讲不清楚”时,心中顿起万分懊恼:今天就该飞北京的!
这样,这个时候,他就躺在她身边了。
可以陪着她,看着她安稳地入睡。
怪他不够稳,所以慌了神,心里乱了一天!
等真正反应过来时,一天浪费了。
说到底,是他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状况。
就像那会她四年不归,最后的最后,他也是被动地等她,等到了她的“回心转意”。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主动些。
没有回回让他的小女孩主动的道理。
·
这个季节,天亮的早。
从恍惚闭眼,到猝然睁眼,不过四个小时。
窗外的世界,已重新亮了起来。
他该起来了。
早点去,早点见到她。
惊觉忘记订票时,莱恩一阵慌乱去找手机,打开购票软件,迅速刷屏幕,意识到最近一个航班已是下午二点多时,整个大脑一瞬宕机。
但他调整很快,三下五除二提交订单付款,完成购票。
心里一合计,下了飞机打车到公寓,正好晚饭的点。
只要今天能到她身边,就都来得及。
他真的真的不能再慌了。
一慌就乱。
一乱就忘。
他真的,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
以至于把再简单不过的一些事,都给弄乱了,比如飞机票都能忘记买!
这完全不是他平常的做事风格。
·
昨夜“晚安”那条微信后,莱恩那边再也没有动静——这样的反常,令白芍惴惴不安了一整日。
窝在公寓看了一天的缉毒电影,起身时心底深处又蓄满了汹涌的能量。
往前走的信念,澎湃荡涤着女孩拳头大的小心脏。
坚定地“一意孤行”吧。
洗了把脸,把披发扎成小丸子,对着镜子犹豫半会,白芍还是决定把白t配牛仔的穿搭,换成波点连衣裙配小白鞋。
一个母亲再也无法展示的生前最爱穿搭,深深烙在了女儿心中。
如今她长大了,完全可以一比一复刻了。
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
就这样,“还原”后站到天海龙的眼前。
团建的消息起初是师傅发了条语音给她,地点在老板的豪宅里。白芍正犹豫去不去时,天南星的电话就进来了。
听他说完,她便决定参加。
约定五点半来接她。
这会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白芍凑近落地镜,仔细检查这一身。
有那一瞬,镜中两张脸重叠,令她一秒出神。
妈妈,保佑我今晚有不一样的收获。
转身离开落地镜,白芍心中念念。
她很清楚,视觉冲击,能带给人怎样的威力。
是一种非常直接的感官刺激,可直抵人的精神内核。
她不信,捣乱不了那男人的灵魂深处。
……
5点20,天南星电话打了进来。
白芍接起,嗯了两声,便拎包下楼。
莱恩被她完全抛诸脑后。
活了这么久,白芍第一次有了出任务般的感觉。
辛夷在世时,时不时要离家一趟,会把黏她的小可爱送到莱家待上一段时间。
有时两三天。
有时两三周。
小女孩闹脾气时会不管不顾缠着粗线条壮汉要妈妈,每每那时,莱恩会站到莱怀夕身边,怯生生跟着父亲一起安慰暴躁多动濒临失控的小家伙。
……
白芍记得很清楚,妈妈对她说是“有任务”,莱叔叔则对她说是“出差”。
莱恩却习惯安慰她,“你妈妈就是出去玩几天,很快就回来的。”
“小芍!”
天南星亢奋一声喊,打断了漂亮女孩的埋头回忆。
她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弯了弯唇,笑得很浅:“你来了。”
“是啊,我们走吧~”
想夸她一句今天这身真漂亮,又羞于开口,转念想到她哪一天不动人,天南星便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把她带到副驾,殷勤开门。
待女孩落座,系上安全带,春风得意的大男孩提气小跑绕到另一侧,利落上了主驾。
……
车子即将驶出小区正门的那两秒,三人“照面”。
副驾上的女孩,正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微信对话框出神。
小区入口圆形花坛一侧,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高个男人被迎面而来的眼熟车子吸走注意力。主驾上的男孩,无意侧头,双眼不偏不倚撞入他那对发冷的黑眸。
目光带了勾。
莱恩,看到了副驾上的女孩。
车子转弯后,提速驶离。
心头乱成一片的男人,僵在原地。
进退不是。
抽神过来去看手机,转入微信界面,点进置顶的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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