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这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感受。不是体温的寒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彻骨的冰冷。仿佛他并未从那个肮脏、血腥的尖叫棚屋离开,而是坠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冰窖。
然后,感官才如同锈蚀的齿轮,开始艰难地转动。哐当声。嘈杂的、属于孩童的喧闹。刺眼的阳光。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霍格沃茨特快列车陈旧的天花板。他正蜷缩在一个空荡荡的车厢角落里,身上穿着那件可笑的、用父亲旧衣服改成的外套,瘦小的身体包裹在其中,空落落的。
恐慌,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不。不可能。
他清楚地记得那双绿色的眼睛如何在他面前失去焦距,记得自己喉咙被纳吉尼利齿刺穿的剧痛,记得生命随着温热的血液一同流逝的冰冷触感……他赎罪了。他用生命偿还了罪孽。一切都该结束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颤抖地抬起手,看着那双属于孩童的、指甲缝里还带着蜘蛛尾巷特有污垢的手。这不是他的手。这是那个懦弱的、不受欢迎的、来自肮脏麻瓜父亲和懦弱女巫母亲的混血杂种的手。
斯内普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石,发不出任何声音。
重生?这种只存在于最荒谬的童话故事里的概念,竟然发生在他,西弗勒斯·斯内普身上?梅林的玩笑未免太过残忍。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获得第二次机会?又凭什么……要再次面对这一切?
尤其是,再次面对她。
当列车停靠,他随着人流麻木地走下火车,看到那列车的熟悉车厢时,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混在人群中,像一只试图隐藏进阴影里的老鼠。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他从未忘记的、属于莉莉·伊万斯的独特韵律。
“等等!”
那一刻,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僵硬地转身,看到了她。十一岁的莉莉,穿着合身的校袍,红色的头发像火焰一样在璀璨阳光下跳跃。她的脸上带着关切,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那双眼睛……
那不是十一岁莉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好奇和友善。那里盛着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与他灵魂深处产生共鸣的、跨越了时空的沉重。
一个疯狂的、他不敢奢望的念头如同毒液般注入他的心脏。
当那个词——“Always”——从她唇间轻轻吐出时,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包裹掉落,背脊撞上冰冷的车壁,疼痛让他确认了这不是幻觉。
她也回来了。
从那个他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导致的死亡中,从那个他默默守护了半生的结局里,回来了。
在列车杂物间那短暂、窒息般的对峙中,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她那句“活下去,阻止它能被阻止的”,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想要彻底自我放逐的念头。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他必须确保她活下去。这一次,不惜任何代价。
分院仪式上,当听到“莉莉·伊万斯”的名字时,他屏住了呼吸。看着她戴上分院帽,他的心悬在半空。他知道她会去格兰芬多,但万一……万一因为他们的归来,产生了变数?
“格兰芬多!”
欢呼声响起。他看着她走向那张代表着勇气与光明的长桌,接受着热情的欢迎。心底某个角落,一丝微弱的、属于“西弗”的失落悄然蔓延,但很快被更庞大的、冰冷的理智覆盖。这样最好。她属于那里,阳光之下。而他……
“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走上前,戴上那顶破旧的帽子。帽檐遮住视线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嗯……又一个复杂的灵魂。渴望证明自己,才华横溢……对知识,尤其是那些……隐秘的知识,有着惊人的渴望。毫无疑问,斯莱特林会让你走向强大。”
斯内普在内心冷笑。强大?走向那条通往黑暗和毁灭的老路吗?
“哦?你似乎……知道那条路的尽头?”分院帽的声音带着惊奇,“如此深刻的悔恨……如此沉重的……啊……我明白了。那么,或许换个环境?拉文克劳?那里崇尚智慧,或许能……”
不。斯内普在内心斩钉截铁地拒绝。拉文克劳的象牙塔保护不了任何人。格兰芬多?那更是个笑话。他这副阴沉的样子,在那里只会像个异类,被波特和布莱克那种人嘲笑至死。
斯莱特林。只有斯莱特林。那里充满野心、诡计和纯血统的傲慢,但同样,那里也崇尚力量,懂得审时度势。在那里,他才能最快地获得力量,才能在最黑暗的地方,为她铺设一条生路。他知道其中的险恶,但这一次,他清醒地踏入。他将利用那里的规则,而不是被规则吞噬。
“你很确定?即使知道前方是什么?”分院帽问。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斯内普在脑中回应,但我别无选择。
“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斯莱特林!”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绿色和银色的长桌,忽略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他选择坐在最末端,将自己隔绝开来。他能感觉到来自格兰芬多长桌的目光,但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异常的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部就班地上课,完成作业。在魔药课上,他刻意压制了自己远超常人的能力,只是精准地、不出错地完成斯拉格霍恩布置的任务,即便如此,也足以让那位魔药教授对他刮目相看。
“很有天赋,斯内普先生!很有天赋!处理瞌睡豆的手法很老道!”斯拉格霍恩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光。
斯内普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他需要适当的认可,但不能太过引人注目。
他尽可能地避开人群,尤其是在走廊上遇到那群吵闹的格兰芬多,特别是波特和布莱克的时候。他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但他选择无视。这种幼稚的挑衅,在他经历过战争、间谍生涯和死亡之后,显得如此可笑,如同蚊蚋的嗡鸣。
然而,当波特和布莱克再次堵住他的去路,用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腔调挑衅时,他内心深处属于那个敏感、自卑的混血男孩的怒火,还是不受控制地窜起了一丝火星。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魔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平静,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她没有愤怒地指责波特,也没有像记忆中那样维护他。她只是用一种近乎评价般的语气,指出了他们行为的无聊。
那一刻,斯内普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单纯地信奉正义、会为朋友挺身而出的莉莉。她的冷静之下,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疏离。和他一样,她被过去的幽灵缠绕着。
他趁着她吸引开那两人注意力的瞬间,迅速离开。回到阴冷的斯莱特林地下寝室,他独自坐在靠窗的床铺上,看着黑湖深处偶尔游过的巨大阴影。
莉莉也回来了。这个事实让他痛苦,也让他滋生出一丝卑劣的、不该有的希望。但更多的,是沉重的压力。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学院里站稳脚跟,需要找到与她安全联系的方式。
他摊开一张空白的羊皮纸,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却久久没有落下。
第一次,西弗勒斯·斯内普觉得,这重来的一生,或许比死亡本身,更加艰难。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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