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三日，叶扶摇才从京市回来，刚落地就接到了母亲叶佳丽女士的电话。

叶佳丽一上来就抱怨：“遥遥，你怎么三天两头都在出差，也不知道回家来看看。”

手机贴在耳边，叶扶摇拖着行李箱往出口走，语气自然地没接话：“让橙子给你带的吃的收到了吗？都是正经的山货，哦，对了，昨天还给你寄了点心，都是京市老字号的，甜咸口都有。”

“收到了收到了，”母亲应得很快，下一秒却又绕回原题，“可你怎么不自己拿回来？你看看你那些兄弟姐妹，连最小的锦程都有女朋友了，你舅舅姨姨都要儿孙绕膝了，就我们遥遥，也不知道着急。”

机场的灯光有些晃眼，叶扶摇眯了眯眼，语气里带了点玩笑似的无奈：“我这不是忙着给叶女士赚钱嘛，不然哪来点心吃？”

“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够花就行了。”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却难掩担忧，“回来安安稳稳过日子，结婚生子，这辈子才算有个着落，有个盼头。”

叶扶摇听着母亲话，心里没有厌烦，她知道母亲真的担心。

“我给您报的老年大学，去上了吗？”她熟练地转移话题，声音里故意掺进一点俏皮，“班里有没有哪个风趣的老头？遇着合适的，我绝不反对。”

“说你的事儿呢，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母亲果然被带偏了，嗔怪道，“你这丫头，妈是怕你一个人太辛苦......”

叶扶摇心里暗自吐槽，有家庭不是更辛苦吗。

听到母亲语气松动，叶扶摇故意夸张道：“辛苦归辛苦，这次出差签的单子收益应该还行，不算多，也就几百万吧。您上次不是念叨着想再去京市逛逛，还想去北边看极光？想就让橙子帮您订票，去哪儿都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复杂了许多：“有个能赚钱的闺女，妈是享福了。可是遥遥，妈老了有你，你老了怎么办？没孩子以后护工都欺负你，亲戚家的孩子再好，终究隔着一层。妈说心里话，你别总转移话题，早点结婚有个自己的孩子，那才踏实。”

“叶佳丽女士。”她轻轻吸了口气，无奈道，“我要去吃饭了，下个月去看您。”

挂了电话，那点细微的酸涩感却没有立刻散去。

她不怕母亲唠叨，也不想生硬反驳，母亲的前半生太苦了。

她其实想多陪母亲，哪怕她会说些不讨喜的话，为此她还特意在楼下给叶女士买了间带小院的房产，可是母亲总说海市气候湿热，她住不惯。

母亲固执的守着小城的风土人情，而她，则被困在由项目，工厂，会议室和航班组成的轨道上，循环往复。

离开机场，小助理已经订好餐馆。

她一边吃饭，一边打开微信，找到备注为“欠欠”的对话框，发送消息。

叶扶摇：“林小欠同学，方便帮个忙吗？带个学生，线上就行，多少钱你报价。”

林茜很快回复：“基础怎么样？太差的我可不接，头疼。”

叶扶摇直接把一张成绩单照片发了过去。

林茜：“这，不差也不好吧……又在做你的慈善项目？”

“罢了，我也当积德行善，钱不用给了。”

叶扶摇：“谢啦，不过别太凶，小姑娘胆子可能不大。”

林茜：“我事先声明啊，要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随时撂挑子。”

叶扶摇忍不住笑了：“不收钱，原来是为了方便随时跑路？”

林茜：“瞎说什么大实话。”[表情包：溜了溜了〕

处理完这件事，她顺手点开了和盼儿的聊天窗口。

过去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女孩发来的每一条消息她都看了，却很少回复，怕那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看见消息在屏幕那头抱着手机傻等。

往后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叶扶摇一直在忙，她要把手头项目跟进完，好抽出一周的时间去陪陪叶佳丽女士。

直到转第二个月生活费时，最新几条消息跃入眼帘：

盼儿：“姐姐，月考成绩出来了！英语105分！虽然不高，但我从来没考过这么高，才两节课，林老师真的太厉害了！”

后面附上成绩单的照片，她是第一名。文字间几乎能看见女孩雀跃的表情。

“妈妈不知道哪里来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可以调光的护眼台灯！晚上看书眼睛舒服多啦。”

“前几天，宿舍楼新装了饮水机，饮水机真好用！以前想泡面都要跑好远，现在随时有热水，太幸福了！”

叶扶摇嘴角弯了弯，她简短回复：“考的不错，奖励你一个小礼物，自己挑。”

几乎是立刻，对话框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随即，新消息跳出：

“姐姐！你回我啦！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工作累不累？我们这儿今天的晚霞特别特别美，像橘子糖化在了天上，我站在走廊看了好久，可惜你不在。”

后面附上一张色彩绚烂的晚霞照片。

“奖励吗，可以的话就要水果糖吧！可以吃很久。”

暮色透过办公楼的玻璃窗洒进来，与照片里的暖光恍惚重叠。叶扶摇指尖轻触屏幕，回复道：“晚霞很好看。”

随即，她按照望山高中的地址下单了一箱水果糖，填的是王老师的联系方式。

给王老师打完招呼，看着盼儿那个再次亮起的“对方正在输入…”，仿佛能看到屏幕对面的女孩正斟酌着下一个话题，想要努力延长这短暂的交流。

可她，又要去交接工作了。

她没主动结束聊天，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轻轻放进大衣口袋，让那份被小心翼翼的分享欲，暂时搁置。

再打开时已是次日下午。

她终于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准备回安市老家。

路上，她看着盼儿分享的点点滴滴，想到她应该已经回校就没急着回复。

下飞机时，叶锦程已经守了两个小时，他开车，带叶扶摇买了一圈从前最爱的小吃，这才往叶佳丽女士的居所赶。

叶扶摇读初中时，叶佳丽女士就凭一己之力，从村里搬到市里，为了让她读更好的高中。

这也意味更大的生活压力，和永远还不完的债。

如今，她已经在地段最好的地方给母亲重新买了房。车子在小区车库停稳。叶扶摇提着袋子走进小院，母亲系着围裙正在张罗饭菜。

“叶佳丽女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晃了晃手中的纸袋，“两件香云纱的旗袍，试试？”

“哟，我们的大忙人总算有空临幸老家啦？”叶佳丽擦擦手，笑着迎上来，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

叶扶摇看向餐桌，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蚝油菜心……都是她爱吃的，摆盘竟也意外的精致。

“妈，你手艺突飞猛进啊。”她有些惊讶。记忆里，母亲忙于生计，对做饭并不上心，常常是菜肉一锅炖熟就算一餐。

“那可不，我在老年大学的烹饪班学的。”叶佳丽颇为得意，随即又眯起眼，“你给我报这老年大学，不会就为了让我学做饭吧？”

叶扶摇心里偷笑，初衷当然是为了让母亲的生活丰富些，别总把注意力挂在自己身上。她夹起一块排骨，味道确实很好，“哪能啊，是为了让叶女士活得更精彩。”

“我看，小叶女士是嫌我啰嗦。”叶佳丽笑骂一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忽然压低声音，“哎，你猜我前两天遇见谁了？”

看母亲那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畅快，叶扶摇心下明了：“张志辉？”

张志辉，是他生物意义上的父亲。

“可不是！”叶佳丽神神秘秘，“我去医院体检，碰上他和现在那老婆陪儿子看病。他呀，看着比我可老多了，头发都快白完了，背也佝偻着。一开始都没认出我来，还是我主动过去的......他现在那样子，看着也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叶扶摇放下筷子，“妈，你要是对他同情心泛滥，我以后可真不给你转零花钱了。”

“哪能啊！”叶佳丽立刻摆手，笑容淡了些，语气却硬了起来，“让他好好抱着老婆儿子过去吧，我也就是忽然想起些以前的事。”

叶扶摇心里没有半分波澜，若说有也是愤怒。

当年奶奶因抱不上孙子终日怨怼，父亲便有了外心，甚至在外面的孩子快出生时才被母亲察觉。叶佳丽得知后，没有哭闹，毅然带着三岁的叶扶摇回了娘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流言蜚语和生活的重压下，咬牙挺过了漫长岁月。手上生满冻疮也要同时打好几份工，别人劝她改嫁或把孩子送走，她一概不理，只坚持要把女儿供到读不动为止。

叶扶摇问：“你没跟他说我现在做什么吧？”

叶佳丽叹了口气：“没。但他回去稍微打听打听，肯定也能知道你出息了。”

“也是。”叶扶摇抿了抿唇。

这些年她确实不算低调，她给母亲买最好的东西，即便不住也在老家盖最漂亮的房子。

她知道母亲只是不说，可她其实一直爱漂亮也爱面子，所以哪怕知道财不外露，她也想为母亲争口气，一直向所有人证明，叶佳丽女士的选择没有错。

她挽住母亲的手臂：“妈，明天我带你去市中心新开那个商场逛逛，给你挑几身新衣服，拍好看的照片，发朋友圈让她们都羡慕。”

叶佳丽拍拍她的手，笑容欣慰，眼底却仍有一丝挥不去的阴影：“你要是身边也有个体己人，再生个孩子，妈这辈子就真的什么愁都没有了，走也走得安心。”

叶扶摇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肩头，用着夸张的语调：“妈，真不是所有人生个孩子，都能养出我这种绝世好女儿。”

过了很久，叶佳丽才缓缓开口：“也是，算了，妈以后尽量不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