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凛冬镇(3)

克诺伊的面色煞白。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除却被深渊恶魔引诱入迷的那次外,克诺伊在和图兰朵、和应长生、和他所未知的,神秘莫测的天不夜两位大人物会面中,表现可以称得上镇定,并不像个普通的小镇少年。

图兰朵觉得很有意思,今晚的事完完全全勾起她的兴趣:“怎么啦,被那破酒馆的事吓到了?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她向来说做就做,说着跨过立牌,走上台阶,要像之前两个猎人那样,推开油腻的木门。

不!

克诺伊刚想要阻止,就看见凭空伸出半截刀。

未出鞘的刀。

他顺着刀砍过去,看到握刀的五指。

非常漂亮的手。

连弯曲的弧度都异常美妙,从指腹、指节……最后到掌心,有种说不出…仿佛精心设计过的雕琢感,绝对美丽,只是显得没有人气,搭在刀鞘上,白得突兀。

刀外表乌黑,很朴素,没有装饰,比别的刀窄一些,薄一些。

应长生拦住了她:“不是合适的时间。”

图兰朵果然收回脚步,退下台阶,她依旧兴致勃勃:“应,我怎么不知道你像天不夜里那几个占卜的神棍一样,追求无尽的时间与空间,祈求从无尽的时间与空间里面找到万事万物的答案?”

应长生回答她:“他们判断了赫柏的死亡。”

图兰朵收敛笑容,没有说话。

而应长生接着陈述:“我比他们都要强。”

那是一句生硬的陈述。

没有骄傲,没有夸大,没有炫耀。

“合理的论据。”图兰朵打个响指,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他的陈述,“那么我们暂且,至少是今夜不碰这破地方,小伙子,带路。”

她向克诺伊抛了个媚眼:“我想你在凛冬镇,总归有个家,有个住处吧。”

“我的父母已经死去,至于那栋房子……”

克诺伊脸上残留着惊恐,像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只是恳求道:“凛冬镇不是一个适合停留的地方!”

图兰朵:“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你现在是我们队友死亡的嫌疑人。”

“况且,你体验过附近山脉的危险。”

那也比凛冬镇要安全。

克诺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克诺伊不说话,鼓足勇气,企图用眼神向应长生搜寻着希望渺茫的帮助。

应长生无波无澜地与他对视很久,终于在某一刻,似乎感知到他求救的信号,于是做出回应,说道:“会没事的。”

依旧是没有起伏的四个字,

轻轻落地,一锤定音。

暗红的缺月在克诺伊眼中越放越大,令他心脏为之着迷般跳动,占满他杂乱的大脑。忽然,克诺伊的思绪变得非常简单,胸腔中又充盈着勇气。

他往小镇昏黄零星的灯光方向迈开脚步,在前面带路:“对不起,我实在是有点害怕。请跟着我来。”

正常来讲,现在小镇居民应该处于睡眠之中,克诺伊对这里的道路足够熟悉,不需要灯光或者火光照亮,他们的步伐也足够轻,不会有任何响动。

小镇的路很窄,不考虑马车通行的可能性,顺着地势时高时低,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尽管隔着夜色与浓雾,依然可辨石子是深色的,质地粗糙,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它们铺在一起,花纹像昆虫身上的硬甲鳞片,路的两端节肢般延伸出去又弯曲,与它们在一栋栋两三层的尖顶房屋边上的同类会面、交错、继续延伸……纵横杂乱。

房屋建筑也都是深色的,颜色和光亮一样暗淡,有些家庭留着一两盏灯,所以隔着窗户,隔着雾气,灯光隐隐地照出来,反倒看不清外边墙壁的质地,只有灯光漂浮着,漂浮在雾里、海里,总之漂浮在个四周未知的环境里。铁黑的烟囱们则凭借着更深一色的色号,凸显在背景中,直挺挺地伫立,长度高度都相似,一排接一排,一列接一列,整整齐齐。

克诺伊轻手轻脚地拐至一处样式普通的民居前停下,刚刚忍不住放松些准备开门,便被图兰朵一把握住肩膀,示意他不要动作。

图兰朵的掌心温暖干燥,惯于战斗的手,当然有力。

克诺伊竖起了浑身上下的汗毛。

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却看见了别的颜色。

从对面的拐角处。

整个凛冬镇都是暗的、黑的,只有那颜色是白的、亮的。

颜色慢慢靠近。

原来不是颜色,是两个人。

两个中年男人。

他们穿着白色长袍,点缀以金边、金穗、金流苏,并用金色纹绣装饰,面目平庸,没有半分记忆点,与这身装扮出乎意料的合拍。

因为谁穿着这样灿烂的装扮,都会面目模糊。

左边更加高大的男人露出笑容,雾气随着低沉的声音以某种规律振动:“欢迎回来,克诺伊;欢迎前来,克诺伊的朋友们。”

“愤怒君王的牧师。”

图兰朵先对他们下了定语,进而说:“我见过很多神职人员,却没有见过你们的服装。”

她的言语中没有表露出北地大陆居民对神血者、神眷者该有的尊敬。

左边牧师保持着笑容,甚至有闲心开个玩笑般回答道:“女士,您去过很多地方,可你之前没有来过我们凛冬镇。”

图兰朵接过他的玩笑,调侃道:“你们不像是愤怒君王的子民。”

牧师竟然还是没有生气,他的神态变了,因而面容不再模糊,显得很虔诚:“愤怒是君王赐给我们的力量,是长久的忍耐。”

克诺伊注意到,应长生的食指蜷曲了一下。

那是个想要触碰刀的动作。

克诺伊后退一步。

出于极端危险下情不自禁的本能。

图兰朵站在前面的高处,恰好将应长生完全遮挡,她这时换了个位置,牧师愕然转头,想要打量危险感的来源——

他也陷入静默。

一如凛冬镇的静默。

“酒馆中也是你们的居民,对吗?”图兰朵追问。

她的说话声并非黑夜中唯一的声源。

开门声由近至远,陆陆续续,致于于破坏刚刚吊诡的安静。

图兰朵:“他们的作风更典型,更像君王子民。”

一条条人影在雾中被勾勒出轮廓,涌现出来。

居民们推开门,从各个方向无声注视着他们。

图兰朵甚至可以看见相邻和对面的居民朝他们走来,衣物布料在寒风下鼓荡。

牧师抬起眉毛,以显示他的诧异:“我想您应当审视一下您的心灵状况,女士。我们镇仅有一家酒馆,在很多年前被焚毁,它的废墟在山腰上,一直没有重建。“

克诺伊按着自己心脏处,狂跳的心跳趋于稳定。

赫柏的死亡、克诺伊的出现、酒馆、牧师、居民……还有那两位猎人,图兰朵环顾一圈,意识到自己被一张大网圈在中间。

不,也许针对的不是她。

“谢谢。”

克诺伊猛地望向应长生。

他没有听错,那确实是应长生说的。

今晚种种让克诺伊产生荒谬的好笑感,他明明散发着极度的危险,同时用一种认真的姿态道谢。

应长生说的话,向来都很有分量,由绝对力量的优势带来的分量。

这次也不例外。

这句谢谢,划定深夜的落幕,牧师向他躬身:“不过说起来,外乡人确实都很爱打听我们这里的酒馆,也很爱去我们这里的酒馆遗址看看。”

图兰朵厉声道:“什么意思!”

牧师没有回答了。

他直起身子,抬起的脸上,维持着一开始的笑容。

他往回走,人影的轮廓逐渐消失,另外一个牧师也往回走。

从始至终,另外牧师牧师都没有说话,没有动作,沉默得像他同伴的影子,像小镇中众多的人影。

图兰朵死死盯着他们,直至彻底隐没,才问应长生:“之前你制止那两个猎人进酒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应长生眼睛转向她,他眼睫很密,向上卷翘,被昏暗的光影一照,在眼颊处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雪白长发垂落,显得很静:“没有完全看穿,很遗憾。”

显然,他上句指的是酒馆,下句则指两位猎人。

图兰朵清楚他的作风,没有,亦是不敢逼问更多。

另一位在场的克诺伊早有预料地举起双手,老实交代道:“不要在深夜靠近山腰的酒馆,经常和不要靠近深渊一同被叮嘱。”

“真有意思。”图兰朵撩了撩头发,那是个思考的动作:“听起来酒馆仿佛仍然在经营,而不是片废弃已久的遗址。”

克诺伊无从回答,打开外边的院门,院子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扫,厚厚的积雪淹没小径,上头铺着层深苍绿的松针,除却松树,院内还有一些别的植物,枝叶上堆满雪屑。

图兰朵抚摸过院墙的石头:“要不是你的院子,我差点要以为凛冬镇上没有植物,只有石头,凛冬镇……石之镇?”

克诺伊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接下来是个怎么安排:“那…我去打扫打扫?”

应长生的嗓音几乎与他同时响起:“我去酒馆。”

图兰朵:“一个人?”

应长生默认。

她不放心地第二次问道:“应,你不会想要彻底摧毁酒馆吧?”

“不会。”应长生停顿一下:“一些别的原因。”

图兰朵不再有异议,对于应长生的想法,她好像只能有同意的权利:“好的,应,我们什么时候来找你,在哪个地方?”

“酒馆,明天相同的出现时间。”

“相同的出现时间是指我们今天夜里到达酒馆的时间?等等,怎么能够确定它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出现?”

很显然,喊给一团雾气听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图兰朵也没有沮丧或者生气的神色,她拍拍克诺伊:“好好打扫打扫吧小伙子,至少得待上大半天。”

克诺伊点头,接着迟疑着问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该问的问题,应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图兰朵大胆轻佻,很多举动看似出人意料,其实是有情感轨迹可循的。

但应长生……应长生他是摸不着,触碰不到的。

这并不应该。

因为人是世俗化的动物。

克诺伊绞尽脑汁,也没找出个确切的形容,模棱两可地表述道:“所以他被称为命阶尽头吗?”

图兰朵了然地看着他笑了,这回,她没为难克诺伊:“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天不夜的秘密,甚至在天不夜中,知道他的来历的,两三个?三四个?我不是很确定,最少两个,最多不超过四个,赫柏作为当时接应他的人,是其中之一。”

“那剩下被您确定的那个呢?”

“也是当时接引他的人。”图兰朵语调变得郑重起来,“我们的首领,天不夜的建立者——”

“镇律。”

牧师没有欺骗他们。

前面的遗址由于全部由石头搭砌的缘故,保留着最基本的房屋架构与形状,滚了满地的碎砖石,石头无论大小,统统焦黑,遍布着孔洞,呈现出火灾后烟熏火燎与常年风化的状态。

原本写着酒馆名字的木牌竟然没有被烧毁,摇摇欲坠,腐烂的牌子被画上鲜红的大叉,红漆亮度如新,

长杆油灯没有点着,没有月亮,周围显得很暗。

附近没有半点雪。

应长生随便找一块大的石头坐下,“啪”的轻轻一声,他身后的长杆油灯亮起来。

照得应长生神态冰冷,五官无暇。

无星无月的夜幕持续了理论上一个白天后,月亮照常升起,在空中挂过大半个晚上,雪重新落在这片土地上,应长生拂开雪花,瞳光缓缓凝在前方建筑。

他从嘈杂中,听见了人声。

一道来自身后,很多道来自身前。

图兰朵带着克诺伊,快步赶上来:“我们来了。”

她下巴朝前一扬:“酒馆也开了。”

应长生起身,朝着很多道人声的方向走。

哗啦——他推开了酒馆的门。

酒馆老板脑袋上没有冒血浆,脸盘子也完好,热情招呼着里面客人,两个猎人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装束,不耐烦敲击着桌面。

很多道饱含打量探究的目光齐刷刷钉过来,紧随着化成死寂一般的静默和惊艳。

图兰朵一下子攥紧掌心,眼瞳扩大,声调绷得很紧:“赫柏?!”

她总是带点戏谑的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缝隙中的真实情绪。

图兰朵没有快速地摆脱同伴死亡的影响。

她对死亡有些异乎寻常的在意,克诺伊想。

对待应长生和赫柏的态度也不相同。如果说对应长生的信任出于对实力的服从,那么对赫柏,无疑是一位真正的同伴。

他顺着图兰朵的视线,看见角落里黑发的青年男性,露出半张线条利落的俊美侧脸,似对着窗外沉思。那人听见图兰朵的呼喊,转过头:“图兰朵?”

他调子拔高稍许,碧绿的眼瞳明亮:“阿应?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对于应长生而言,那大概是非常亲近的叫法。

应长生微微地,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

是的,凛冬镇就是一个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机制有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打出game over的地方。

虽然很多都不会明着写。

以及这篇文人名和背景一样主打一个东西混合奇奇怪怪。

这章依然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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