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被提起的男孩明显有些虚弱,凌乱的头发拨开,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在校门口附近两次行骗的男孩,在这之前,单跃灵仍然对他抱有一丝希望。
*
骗钱出逃后,林奇先是跟着所谓的“合伙人”去了禹城,截然不同的城市的光怪陆离令人炫目,他的野性与狂放被压抑,谨小慎微地面对一切新事物。
这太不像他了,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反复拨打却无人接通的电话、一份售价45的普通面条、厚重的车尾气与清瘦的钱袋……构成了无处落脚的禹城。
两天粒米未进的肚子催促着他,回去,回到祚县去——至少在那里能吃上一口饭。
他其实已经跟着单跃灵一天了。
他的想法很天真,想着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能从这样一个善良愚蠢的女人身上获得第二次成功。
只是,当他听到单跃灵那场发言后,不由地继续跟随单跃灵。
“你能不能…… 也资助我?”林奇挤出这句话,第一次见面时那张不适应笑的脸如今经历社会的打磨,笑起来居然也有几分得体,只是内容并不客气。
“噗嗤。”阎元青最先笑出声,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她不是傻子。”
出乎意料的,单跃灵并没有要求他还钱,也没有辱骂嘲讽他,而是认真地问:“你有什么价值?”
价值?他喃喃反问自己。
与其回答这个问题,他倒是宁愿单跃灵问他何时能还钱。
这些都是确凿无疑的东西,他能够用一个标准的答案回答,但“自我价值”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只是存在于那些能够编织理想的梦幻之地,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失去所有依仗,自己跌跌撞撞长大,光是为了活着就费劲力气,谁会去想“我有什么价值”这样的问题?
“比如……我和他们一样喜欢跑步。”他有些难堪地说,似乎自己也不甚确信。
他有些害怕听到拒绝,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单跃灵很直接地说:“你年纪太大,不合适了。”
他很少觉得祚县有这么冷,缩缩脖子,搞怪地把衣领提到了后脑勺。
这是他感到尴尬时常做的动作,村里的人们常常会被他逗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逗笑单跃灵,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
但单跃灵一脸严肃,他只得讪讪地:“或许呢,或许我会有用呢。”
单跃灵没有和他说太多,只是平静地留了一句“如果你可以给我证明的话。”
*
乘着晚风归,到家时已经接近九点。阎元青有些惊讶地发现早就该睡下的孟勃屋子的灯还亮着。
他提着打包回来的一些菜肴敲敲门,开门的是林月。
他对于林月的到来并不吃惊,之前他多次看到林月前来探望孟勃。反倒是林月看到他有些惊讶。
阎元青主动解释来由:“我看灯还亮着,带了一些饭菜看看爷爷吃不吃。”
林月很欢喜的模样:“哥你认识爷爷呀!”转而摇摇头,“他这么晚一般不吃东西,怕不消化。”
说话间屋子里传来声音,似乎是唤人进去的,林月微微闪身,示意他进去。
林月更早两年就认识了孟勃,总是时不时来陪伴与照顾他。
他无从得知他们二人的因缘际会,只是从近期的相处中知道孟勃似乎对林月十分亲近与信任。
很多疑问都在近日得到了解答,为什么这么大年纪的孟勃能够一直独自隐居在这里但整个人状态良好,为什么他几乎不出门但总是有足够的生活用品,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儿女但却常提到“孙女”。
林月过两天要随单跃灵离开了,看来她是特地来和孟勃道别的。
她看起来对于离开十分喜悦,但这份喜悦又有所克制,被一种名为的分别的巨大悲伤裹挟着。
她细致地告诉孟勃自己要去往哪里,未来将会如何,以及阎元青的身份。
孟勃的反应很平淡,这似乎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一个负责讲述,一个负责倾听。
像是一根明亮的蜡烛紧挨着低矮一些的,试图用光亮同样点燃垂垂老矣的伙伴。
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让阎元青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他自小没有祖辈的长辈,无从体验这样的感觉,与孟勃的相处比起爷孙,更像是朋友。
两人聊宝石、聊过去、聊祚县,无所不谈。
他放下食物默默离开,把独处的时间留给这对爷孙。
在一些真情流露的时刻,他总是习惯让自己先离开,留下让对方看着背影。
因为害怕成为被丢下的那个,所以总是选择先走。
拒绝单跃灵的理由也不外如是,都是担心露出自己的狼狈与局促——藏在这样容貌下,一颗斑驳的心。
希望专心准备接下来的比赛、未脱离阎家之前需要养精蓄锐不宜高调……这些都是河流表面的浮木,是最浅层的东西,实际上是他害怕失败、害怕犯错——尤其是在今晚如此耀眼的单跃灵面前。
当然,不是每次失败人都会收到教训的。
但对于阎元青的人生来说,只要犯错,就会有惩罚。
所以他拒绝开始。
*
单跃灵回家时心情不算太好。一方面,当时让自己成为傻子的林奇重新出现了,她原本愤怒、受挫的情绪在看到他时并没有得到释放,反而如同砸进棉花里——他的模样实在太惨了。
归根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深海里的鱼都是瞎子、沙漠里的动物都很耐渴,一个人如何,很大程度上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她并不痛恨他,只是感到惋惜。
另一方面,阎元青拒绝她的真实理由无从得知,但看他的模样,即使强迫他去,两人气氛估计也会尴尬得满地找牙。
但调节心态向来是自己的长处,她闭上眼睛小声地自言自语:“我靠自己。”
她的人生里有过许多偶然的不如意与遗憾的结果,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失败的教训。
失败只有经验,她只会在下一次更好。
路不管怎么走终究是活的,这条不通就换一条。
*
“单总,最近网上有一些声音……”钱向影敲门进来,表情担忧。
“你说。”
文件整齐地呈现出叶口马拉松赛后整个舆论的变化。
虽然只是小型比赛,但一开始结束后网上好评不少,但这几天逐渐出现了一些负面声音。
为了宣传比赛,一开始策划人邀请了很多网红和KOL,并且给了不少福利。运动鞋、背包、运动套装、发带等,都是跃山的高端线的产品。
“每个人比赛交的报名费就是这个用途?”
“为了捧这些网红的臭脚,比赛不好好办,全给他们送福利去了。”
“比赛办得很好,下次别办了????”
……
评论从一开始的夸赞与repo,逐渐转变了风向,大家对网红们受到的优待表示不满,甚至比赛的宣传片都被扒出来。
宣传片并没有着重刻画比赛的赛程赛事,相关安排,反而极尽宣传比赛现场提供的零食、补给、赠送的福利等——但参赛选手并未享受到,他们只是喝了水。
这样的舆论愈来愈激烈,开始有人要求退报名费。
*
单跃灵放下文件,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顺着查下去,发现,发现消息似乎是李家那边传出来的。”钱向影似乎是害怕刺激单跃灵,说话的语速很快,企图让话语从她耳朵上迅速流过,这样她就不过太过受伤。
但她小瞧了单跃灵,揉着太阳穴的她听完,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知道了。”
钱向影不免为单跃灵感到委屈,她刚来到她身边没多久,并不了解她的处境。
“为什么李总他要这么做?你不是他女儿吗?”
单跃灵躺在椅子上,头发顺着椅背的边沿垂下来,她用手抓了抓头发,态度平和:
“他不会因为我是他女儿而不这么做,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我是他女儿才如此。”
“跃山濒临破产的时候,他可以无动于衷;女儿不得已通过联姻保全跃山的时候,他视若无睹甚至暗暗促成,因为他希望这个让他心烦的存在的彻底消失。”
“女儿?女儿对他来说没有用,何况是一个代表自己屈辱的女儿。我代表着他不堪回忆的过去,寄人篱下的卑微,任女人拿捏的心酸。”
“他或许是爱过我,爱过那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小女孩,但他也恨我,恨我是单语的女儿,恨我不能随他的姓氏成为一个男孩,恨我如今要完全脱离他变成他梗在喉咙里的刺。”
钱向影看到单跃灵眼角有一丝泪光。
但随着单跃灵的眨眼,那滴眼泪似乎完全是错觉,从未存在过。
单跃灵面容疲惫,但此刻的神情却如同时刻准备战斗的骑士,冷笑一声:
“没事,让他翻吧,看看翻出什么花来。”
“记得我之前交代你做的吗?”
指的是比赛结束当天,单跃灵马不停蹄交代钱向影的事。
“李秦苍又怎样,我爸又怎样。继续推进下去。”
*
果然,接下来几天舆论又迎来又一波**。钱向影则按照单跃灵当初交代的那样,把后续的工作补齐。
公开所有的账单,包括比赛投入、网红福利、参赛选手礼包花费、场地费用等。
又附上说明,表示网红福利待遇的花费并非来自选手报名费,而是跃山给出的宣传费。
同时网红承担一定的转化任务,未完成的部分退回宣传费后都充作下一届比赛的启动资金。
他们表示对这次的疏漏与误会十分遗憾,并承诺对这些内心受到情感伤害的马拉松选手下免除报名费。
跃山不卑不亢回应了风波,详实有据,明明并无过错,但却愿意体谅情感受伤的选手并给出补偿,一时之间很多原先失声的选手跳出来帮助跃山说话。
舆论得到了反转,跃山在这场风波里片叶不沾身,还获得了一波宣传,与下一届活动的部分流量。
马拉松事件终于得到圆满的解决。
*
钱向影急忙与单跃灵分享喜悦:“单总,一场漂亮的仗。”
单跃灵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赶紧收拾行李吧。”
今天是她们离开祚县的日子。
一道急促的声音骤然插入两人的对话,把屋子的温度愣生生地提高。
林奇在外头急促地砸门,如同狂响鼓点,令人神经瞬间紧绷:“喂——林月出事了!”
“深海的鱼都是瞎子……”那句话出自胡安焉《我在北京送快递》,值得一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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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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