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鉴定完?”
定奉当铺的内院中,一个小公子眉眼清润地开口。
闻言,中年男子看了眼端详着令牌上的纹路,又看了看小公子,“您......当真是陆七爷?”
陆七......爷?盛明姝默然,并不打算纠结在此处,直截了当问出口:“荣姑娘可传过什么消息?”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不再疑虑,挥手屏退众人,这才道:“荣姑娘上回来铺子,还是六月中旬,让我们找林毅。”
盛明姝神情未变,六月中旬......那时她还在暗中找秦老将军一案的人证林毅,心下微沉道:“自六月中旬以后,就再也没传过消息?”
中年男人摇头,“没有,按说每个月荣姑娘都会遣人来收账目,可这两个月都没来人。”
说着,男人看了眼盛明姝,低声道:“荣姑娘出事了?”
荣儿......盛明姝袖中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劳烦长街的乞丐到驿站门口,暗中盯着镇远侯谢慎;此外,明德皇太后仙逝后,陈都内可有何异动?”
中年男人虽不知陆七是什么人,但这两年的消息来往自然也能猜到一二,并不惊讶道:“异动倒是没有,百姓都道陛下仁德,国丧也是前两日才结束。不过七月末时,陛下就下令着镇远侯入都,可一直拖到这两日,镇远侯才到,听说过两日陛下会在宫内为北裕王和镇远侯设接风宴。”
接风宴......盛明姝颔首,小皇帝手下实权不多,相裕虽不涉陈都朝政,可手上还有南陈七成兵权在,足以震慑百官;镇远侯素来明哲保身,可好歹也是开国将臣之后,自然不会如此简单......
小皇帝的这一步棋,她看得明白,旁人自然也明白......
想了想,盛明姝看向徐掌柜,深深地拱手,道了声谢。
徐掌柜叹了口气,“陆七爷这是说哪里的话,早年荣姑娘找到我时便说过,兴许有凶险。可这铺子是先家主心血,能继续在此,也是我的心愿,何来一声谢字?”
长乐茶楼。
“上回书说的是少年意气,北安相氏有幼子,一十有八,异姓封王;及冠之年,平乱摄政。今儿各位爷想听什么?”
话音刚落,茶楼之内就想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长乐茶楼是陈都最大的茶楼,雕花良木,茶韵余香,时有伶人歌舞助兴,时有名士论朝野风云,若是厌烦了嘈杂政事、缭乱歌舞,是不是还会排上几出折子戏,演上几出生死别离、儿女情长,再不济,也会请上说书先生讲一讲坊间趣闻,常无定性,全看满堂客的兴致。
昨日说书先生论起南陈英杰,惹得满堂喝彩,今日便又趁热打铁,继续请了那位说书先生来。
盛明姝刚踏进茶楼,就瞧见圆脸小姑娘趴在二楼木栏上冲她招手,她无奈笑笑,上了一旁木阶。入陈都当晚,盛明姝就随意寻了处小宅子买下,小姑娘追问,为避免小姑娘生疑,她一本正经道是大将军送的,小姑娘似信非信,好在没再多问。
好在这长乐茶楼离得近,小姑娘喜欢,盛明姝也喜欢。一来是明珠小姑娘自离家之后,时常兴致缺缺,这是个打趣的好地方;二来便是这长乐茶楼来往各类人都有,足够她探听消息,此时从二楼往下看,台子上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饮了口茶水,看客七嘴八舌地讲着今日想要听什么。
她单手支着下颚,阖眸听着这样的热闹,越是人声鼎沸,她越觉得脑中清晰。
“说的都是什么男儿意气,世家豪杰,倒觉得像是瞧不起姑娘家似的!”嘈杂的声音中,一道清丽的嗓音尤为突出。盛明姝也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这话的是个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眉宇间有些英气。
众人一听这话,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却嗤之以鼻,“姑娘家不过是女红刺绣,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那你说说,这姑娘家的哪一项比得过男儿?”
说着,调笑的声音越来越多。
盛明姝微微皱眉,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笑了,道:“先太祖皇后献计治水,解南陈旱灾,救数万人性命;旌阳村妇陈婆制连丝织造,使织锦成衣时限大大缩短,成品廉价送往各国更是让贫苦民众免受寒冻之苦;颍河江氏女于西河之乱物资乏匮时,广召颍河妇女老幼采药制药,更是让西河将士撑得三个月待援军到。”
“远的且不说,再说曹老夫人征战沙场,守一方安定,平四下动乱。再者,功无大小,各司其职,各尽其能罢了。”
她说得不急不缓,楼下嘈杂的声音渐止,仰头往楼上看去。
盛明姝端起茶盏,冲门口那姑娘微微示意,才转眸看向楼下看不起姑娘家的那人,笑得轻浅,“兄台方才说那些话,怕是有愧于家中爹娘妻女。”
“诶,你......”那人一时噎住,捋起袖子正要继续。
“你什么你,你什么你,我阿......我哥哥说错了么!”没等众人劝阻,二楼木栏上就露出一张圆脸来,说完,恰如其分地哼了一声。
“我说陈掌柜,我觉得人家说得不错。”嘈杂中有人笑出声来,说话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微胖。一见陈掌柜要反驳,中年男子连忙继续,“何来瞧得起瞧不起的,我是个粗人,我就觉得我家媳妇儿嫁我,那是下嫁!”
“行了行了,知道你宝贝你媳妇儿!”众人一时哭笑不得,倒是没有人再提方才之事。
而另一侧厢房之内,谢慎看着低眸饮茶的男装姑娘,眸低兴致越发明显,“以为是只样貌不错的小白兔,原来是个带爪的小猫......”
“咳咳。”谢初掩唇咳了声,示意眼下还有人在。谢慎这才回神,看向在一旁端坐着没说话的客人。
客人指尖抚着茶盏,收回看向屋外人的目光,不着痕迹道:“本王以为,镇远侯找我是正事。”
谢慎一愣,笑了,“自然是正事,自从入了陈都,孟家小儿整日来试探我镇远侯来陈都的目的。”
相裕抬眸看向谢慎,没说话,谢慎笑笑继续,“谁都知晓我镇远侯府是奉小皇帝的诏令才来陈都的,我等为人臣子,自然不能说不。可镇远侯府向来都不想掺和陈都的政权事宜......”
他二人说着,外面见众人安静下来的说书先生扬声笑道:“诸位说到姑娘家,今日啊,老朽也来跟各位论一论这闺中意气。”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众人更是来了兴致,“快说快说,小爷我最喜欢听美人的故事了!”
相裕饮了口茶水,“所以你想要本王护你无虞,直到离开陈都?”
谢慎默认,“王爷手握兵权,又是带兵回都,想来不是难事。”
相裕看了眼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杯盏,若有所思道:“本王以为侯爷此来,不单单是因为小皇帝的诏令罢?”
谢慎没接话,面上笑意却淡了淡。今日本就是互相试探,一时间,厢房内两人都心思各异,没再说话。倒是外头说书先生一记堂木落下,“说起闺中意气,就不得不提咱们已然仙逝的明德皇太后......”
明德皇太后......这厢盛明姝一口茶水还未咽下,被呛了个正着。窦明珠连忙凑过来,轻拍着她的背,“阿姐你急什么啊,没事儿罢?”
她神色未变,摇头道了句无碍。
相裕指尖微顿,皱了眉头。
“都说这陈都民风开放,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族。”谢慎啧啧感叹着,转头看向相裕,“说来这盛家倒是根深蒂固啊......”
见相裕不理会自己,谢慎觉得这人实在是清冷无趣,附耳同谢初说了几句话。谢初面色微变,咬牙切齿道:“侯爷,咱们是有正事儿的......”
谢慎挑眉,“快去。”
“南陈盛家,侍奉君主,历经五朝。单南陈盛家一脉,先后出过四朝皇后,一门四后啊各位,这是何等荣光!世人盛传盛家嫡女盛明姝,端雅清贵,生来便是天上珠玉。更有人传言,修得三生道,方为盛门婿。”说书先生兴致浓厚道。
“那位皇太后真的那么美么?”窦明珠趴在木栏上听得入神,不禁出声问道。
楼下众人也疑惑,纷纷附和着问道。说书先生说得起兴,“美,自然是美。当年先皇先后于定安街祭天台上行祭拜天地大礼,老朽远远瞧见过一回,自古以来,美人众多,可美得浓淡皆宜,恍若天琢之玉的,少有.......”
说书先生说得起兴,窦明珠轻哼了声,扯了扯盛明姝的衣袖,轻声道:“我才不信呢,肯定没有阿姐美,对不对,阿姐?”
盛明姝默了默,正要开口,身边有一道阴影落下。
“我家公子邀请二位同坐。”谢初面上笑得和善,心中却恨不得将自家侯爷骂个底朝天。
盛明姝想起自己见过此人,似乎是......镇远侯身边的人?眸光适时地瞥见这人身后不远处的厢房内,谢慎正笑得散漫地看着她,心下有些不喜。正要开口拒绝,却瞧见了厢房内另一道熟悉的人影,相裕?一个是当朝摄政王,一个是看上去明哲保身的镇远侯......
“有劳带路了。”盛明姝笑道,转头在小姑娘耳边叮嘱了句,自己一个人前去。
“咱们这明德皇太后,十四岁嫁给先帝,次年,先帝驾崩。年仅十五的明德皇太后护先帝遗诏,扶幼帝登位。那是何其英勇!”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盛明姝嘴角扯了扯,英勇?她自己都不知晓,自己还有这般好......
心中觉得可笑,抬脚就要踏过门槛......
“方才说到咱们明德皇太后引得陈都少年纷纷提亲,如今的护城卫统领孟赫、还有当年状元郎贺兰扈......那些暂且不谈,就说说上回说到的少年意气北裕王相裕,当年那也是亲自登盛家大门提亲的!”
相裕?
“噗通”一声,盛明姝脚下突然打了滑,慌乱间只好下意识抓住了最近人的手臂。
谢初在身后唤了句姑娘,盛明姝猛然回神,看着手中抓着的墨色暗纹衣袖,脑中怔了怔,抬眸就对上相裕极好看的眉眼。
随着一声“抱歉”,手臂上的温热陡然消失,相裕低眸看向杯中茶水,没出声。
北裕王相裕......登门提亲?
盛明姝压下心头震惊,神色如常地落了座,为自己倒了盏茶缓缓。谢慎听得此话,也有些惊讶,但转眼一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便作罢。
岂料,那说书先生啪地又敲了记堂木,堂下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突然有一人出声道:“这我知道,这我知道,说是当年的摄政王还仅是个出入陈都的异姓小王爷,听闻那盛家嫡女瞧不上,扬言道这摄政王穷酸,配不上盛家门第!”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咳咳咳......”盛明姝再次被呛了个正着,心中惊愕。
谢慎也没忍住,一脸兴致满满地盯着相裕,啧啧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相裕神色清淡地端起茶盏,没说话。
一见他未出口反驳,盛明姝手中茶盏咣当一声落在了桌面上,她怎么...不知道...
厢房内一时静默,谢慎轻咳两声,忍下了继续八卦的心,看向已然落座的姑娘,开口道:“说来也巧,上回在城外遇......”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有一护卫装扮的人走近在谢慎耳边说了什么。谢慎神情微变,抬脚就出了门,谢初见状,连忙冲着相裕与盛明姝二人拱手,“我家公子还有急事,改日再叙。”
外头说书先生说了什么,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盛明姝忍了忍,没忍住,不禁疑惑问道:“相三公子......当真向......向明德皇太后提过亲?”
相裕轻抿了口茶水,“不论明德皇太后同陆姑娘先前是如何交代的,如今皇太后已逝,陆姑娘还是不要淌陈都这一趟浑水。”
盛明姝眉眼清润,只当做没听到般地笑笑,“你怀疑我心怀不轨,故意接近谢小侯爷?”
没等相裕说话,耳边便传来破风声,盛明姝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狠狠砸在一旁的墙角,相裕闷哼一声。盛明姝心下微沉,正要起身,一只手撑在她耳际,挡住了她的动作。
“等等。”相裕嗓音低沉。
两人离得极近,他一只手还垫在自己脑后,一手撑在她耳际,姿势有些...怪异...盛明姝佯作不经意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相裕很快也意识到了,不着痕迹地收手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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