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晚间。
陈廷正准备回房,就有人来报说是尉统领到访,要捉拿荣姑娘回宫中地牢。陈廷心中狐疑,想着这荣姑娘身份特殊,若陛下当真要急审,也应当会忌惮着王爷,眼下尉矢突然前来……
“去书房请王爷定夺,我先拖着。”说着,陈廷抬脚就往府门走,待到门口处时,尉矢像是已等得不耐烦了。他连忙上前,“尉统领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尉矢扫了眼府内,“秦老将军一案已了,捉拿荣儿回宫。”
“这……”陈廷话没说完,肩上被人拍了拍,来人负手上前,眸光撇过尉矢身后护卫装扮的一人,转头同陈廷道:“陈叔,请尉统领到荣姑娘住处。”
陈廷一时疑惑,却没有耽搁。
荣儿住的是客房,在相王府后园的小院。盛明姝跟在尉矢身后,正要抬脚入院子,尉矢顿住,转眸看向陈廷等人,道:“我还有些事要单独问荣姑娘。”
陈廷抬手,命院中人皆退下。盛明姝同其余几位护卫,也守在院子外。
她看着尉矢的背影,有些恍惚。
关乎陈廷与荣儿,宫中时有传言,盛明姝自然知晓。荣儿不说,她也便不问。她想,荣儿与尉矢之间,兴许有过情愫,只是也都葬送在了那回宫宴之上。
略施粉黛的尉家夫人,爱妻如命的禁卫统领,像是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
那日宴罢,荣儿陪她回寝宫,低声道,他救过我,也同我诉心事,我竟以为,那便是喜欢了。今日瞧见他同尉夫人在一起的模样,方知那才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模样…
鼻尖有些酸涩,盛明姝叹了口气,有些事,终究是要了结的。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盛明姝回神,看向不知何时来的人,这人不就是同她交手那人么?她心中狐疑,南屏一手腰间长剑,一手往指了指,转头往一边走。
盛明姝不解地看向一旁的陈廷,见他点头,才抬脚跟上南屏。
一路无语,直至书房前,他才停住,看向盛明姝,“请。”
还真是,言简意赅。
盛明姝无奈笑笑,抬脚入了书房。
陈旧的书卷味混着墨香,偶尔还能闻见院中飘进的桂花香气,有些怡人。
坐在书案后的人单手支着下颚,像是极困,盛明姝心中软了软,这人睡着时与平日里,还真不一样。平日里凡事都是清清淡淡的神情,抿起唇角时微愠,有着常年积淀的威压,可此时阖眸小憩,倒多了几分书卷气,温温润润的,看上去…极好欺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盛明姝笑笑,不禁凑近了些许,想要伸手将他肩上快要滑下去的斗篷拉一拉。岂料,还未触及斗篷,手猛然被人握住。
手上的力道让她不得已整个人都前倾,一只胳膊撑在说在书案。两人离得很近,盛明姝心剧烈跳了下,轻笑着错开相裕的眸光,“白日里刚见过相三公子,眼下又见着了,当真是巧。”
她面上平静,内心早已慌乱,手上用了力,没能挣脱。相裕也愣了下,这才想起方才是自己让南屏将她叫过来的,不禁松手,揉了揉眉心,“抱歉。”
盛明姝见他眸低褪不去的倦意,摇头笑笑,“幸得相三公子并无家室,若家中夫人见相三公子如此,怕是要心疼的。”
夫人……相裕抬眸看着她,嗓音略微沙哑,“先前陆姑娘所说,可还作数?”
盛明姝想着荣儿与尉矢那边,一时未听清,疑惑道:“什么?”
他眸中深沉了些,抿了口茶水,“没什么。”
“……”盛明姝无奈,转眸瞥见他手边的皇商名录,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眸低闪过笑意,“相三公子,我们打个赌?”
相裕抬眸。
她眉眼清润地笑笑,“赌是你先找到段五公子,还是我先找到。若你赢了,你应我一件事;若我赢了,你也应我一件事,怎样?”
相裕看她,“什么事?”
盛明姝笑意盈盈,凑近了些许,“拒绝各家联姻,如何?”
有风吹得书页沙沙作响,相裕答了句,“好。”
盛明姝笑了。
不多时,外头有人抱了个墨色檀木盒进来,相裕抬手让人退下,从木盒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盛明姝微愣,很精巧的匕首,刀柄处有个极不起眼的凸起,她一时好奇,伸手按下……
极轻的一声闷响,相裕从书架上拔下三根细小的银针,清淡道:“留着防身。”
想起那把被自己用在林松身上的短刀,神情诡异地看了眼相裕,他怎么…知晓那把短刀被自己…
转眸一想,难怪林松出事之后,林勉却没出手查动手之人。盛明姝想了想,没拒绝,笑着道了声谢,外头陈叔的声音传来,侍卫装扮的姑娘很快出了书房。
南屏想了想,抱剑入内,“她使诈。”
相裕低眸翻着书页,闻言,抬眸看他。
南屏面无表情道:“她方才说,你赢了,你需得应她一事;她赢了,你还需得应她一事。无论谁赢,都是她得好处。那姑娘,狡猾、使诈。”
相裕看了他一眼,嗯了声,继续看着书卷。
南屏想了想,没想明白,不由得重复了句,“她使诈。”
相裕顿了顿,“我知道。”
南屏:……
南屏想不明白,还想较真地开口,但一见自家王爷眸低的倦意,只好作罢。
他抱剑守在门外,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越想要去找王爷论个究竟……
可,他又只能忍着。
接着,巡视的护卫便瞧见一贯面无表情的南护卫,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且越来越低……
荣儿醒来时,只觉得脑中昏沉得厉害,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眸子。岂料,始一睁眼,就瞧见一个圆脸小姑娘在她面前,吓得她一个激灵做起来,警惕道:“这是哪里?姑娘呢?”
“荣儿。”盛明姝端着药碗入内,递给她。
姑娘?
荣儿茫然地看了眼周遭,想起昨日情形,心下了然了。神色复杂地看向盛明姝,低声道:“他…不会有事罢…”
接着急审的名头偷天换日,若是陛下知晓……盛明姝知晓她担心尉矢,笑笑,“不会有事。”
小皇帝兴许会怒极,但不会舍得动尉矢,所以,她才会找尉矢来做这件事。
荣儿松了口气,这才转眸看向守在床榻旁的小姑娘,轻声道:“你便是……明珠罢?”
小姑娘一愣,连忙喜笑颜开地点头,“荣姐姐尽管在此住下,有阿姐在,不会有事的。”
盛明姝听得想笑,屈指敲了记小姑娘,“好了,夫子已经到了,还不快去?”
小姑娘顿时耷拉下小脸,“知道了……”
荣儿被药哭得难受,一见她这模样,不禁也笑了。
药碗见了底,盛明姝嘱咐她这几日先莫要出门,陪小姑娘在院中歇着。
待嘱咐完毕,她换上了寻常男装又去了定奉当铺。
却不想,遇到了两位熟人。
谢慎倚在门框上,像是等了许久,他身后的铺子内,还有在和掌柜讨价还价的骆子肆。
她想了想,没有避讳地上前拱手,“谢小侯爷,骆大人。”
骆子肆惊了下,看了看请她入内的徐掌柜,又看了看轻车熟路拿过账册的盛明姝,“这……”这不是相三那厮的小护卫么?怎么……
谢慎倒是好不惊讶,手臂搭在骆子肆肩上,“陆……公子,上回与陆公子饮得尽兴,可惜陆公子先走了,实在是遗憾。”
盛明姝翻着账册,最终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若有所思。
这厢骆子肆好容易将上回斗胆押在这里的玉玩赎回,目光狐疑地打量着盛明姝,若不是小护卫,以相三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带人去皇宫?还是……相三有什么把柄在这个小公子手中?
意识到这个,骆子肆顿时喜笑颜开,凑了过去,“陆公子,改日到我府上聊聊?”
盛明姝默了默,莫名觉得这个朝堂上的笑面虎….有点猥琐…
没料到今日会遇上这两个人,盛明姝还想着该如何委婉又不失礼节地送客,这两人倒先告辞离开,像是还有旁的事。
这两人,当真是为了喝酒凑到一起的?盛明姝合上册子,徐掌柜引她到后堂,边走边道:“我已找人问过了,那王柱,确实是段家五公子的人。年后三月随段五公子入京,自从段五公子失踪以后,段家生意一落千丈。”
说着,徐掌柜很是惋惜,“这段家,也是皇商世家,谁曾想,会落得这半天田地。当年段家家主段佘,也是一时冲动,同盛二爷结了梁子,这些年盛家可没少打压段家。如今的段家,除了上供给皇宫的织锦盛二爷没动外,通往齐国卫国等国商道上的数十家铺子,尽数被关了。逼得段家少家主来都,这人还没到陈都,先出了事……”
自三月段五公子失踪后,盛明姝就命荣儿暗中放消息查过,可也奇得很,偌大一个陈都,连个人影没见着。段家如今虽是强弩之末,可当年也是三大皇商世家之一,如今盛林已被重创,只要给段家时间,以段家的织锦织造和数百年来掌握的商道信息,很快便能形成一条以榕城为主直通境外的新商道……
所以,看到皇商名录时,她就猜到了相裕也想要复兴商道。
漠北战乱,与齐国、卫国接连交战,各国商道早已关闭。如今战事已了,南陈得胜,因而南陈有足够的时间和底气来广开商道,赢得主动。
“王柱可找到了了?”盛明姝思索着,问道。
徐掌柜一脸为难,“这….算是找到了,也算是…没找到…”
盛明姝笑了下,“无妨,徐掌柜直说便是。”
“今日一早,王柱来定奉当铺典当了个段家玉器,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抢了先。那些人不像是护城卫,瞧着也不是盛家护卫,倒像是……”
他这么一说,盛明姝明白了,“像是摄政王的将士?”
徐掌柜一拍大腿,“对,就是,那些人瞧着比护城卫要成气候。”
盛明姝笑笑,当年买下当铺时,因要隐藏且要瞧上去平平无奇,招揽的人也都是些寻常生意人。凡每家当铺,在佳节时必会修缮各方破旧庙宇,不为旁的,一来是为流民多个栖身之所,二来便是那些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留心……
因而,寻人尚可,若是捉拿个什么人,必然是不行的。
她笑笑,“既然有人动手了,咱们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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