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天大亮时,凡在名册朝臣都已携家眷到了乾山。从营帐处往上走,便是行宫主殿,作摆宴之用;偏殿方为天子落榻之处,待行宫前的撞钟响起后,行宫宫门才会大开。

昨日小皇帝到时,便可着人撞钟,只是少年心性,在营帐住了一晚。

翌日一早,钟声自山腰处传出,惊走了山中飞禽。

依照礼制,先行晨宴,宴罢,礼部宣召围猎事宜,击鼓开猎。

因而朝臣休整过后,便入了乾山行宫主殿,长长一声“陛下驾到”起,朝臣及其家眷纷纷起身行礼。着一袭常服的小皇帝微微抬手,“无须拘礼,今日无君臣之别。”

满殿之内,曲乐悠扬婉转。

其实满座之下谁都知晓,今日这一场围猎,有人在意猎场头筹,也有人在意旁的。各家朝臣稍有些心思的,身旁坐的都是姿容婉转的姑娘家。纵使攀不上摄政王这一株大树,若是为自家儿女寻上一场门当户对的姻缘,也可。

相裕低眸浅酌,像是没察觉到有面颊微红往他这处偷看的几位姑娘。

躲在暗处的南屏很不明白,他家王爷常年不在都城,又一副不冷不热的清淡模样,怎会惹得姑娘家含羞带怯地偷看。他搞不懂,也想不明白,可越是想不明白,越是忍不住去想……最后只能作罢,握紧腰间剑柄混在护卫当中。

素来英雄爱美人,美人又何尝不爱英雄?尤其是,样貌生得比戏台子上俊俏小生还要好的英雄。旌阳那位侯爷也生得不错,可惜,曾经镇远侯府那样大的名声已被他败得差不多了;在都的几位俊才,不是风流公子,便是家有妻室,又或是酸腐文官,姑娘家不愿上赶着,姑娘的母家更是瞧不上。

众人面上带笑地推杯换盏,却又心思各异。酒过三巡后,随盛国公一同前来的姑娘含笑起身,步履轻移地欠身行礼,“乐伶斗胆,见陛下及诸位饮得高兴,一时起了兴致,愿起一舞为围猎助兴,还望陛下恩准。”

一时兴起……德安看了眼小皇帝,小皇帝眸中似有星辰隐匿,大笑开口道:“准。”

秦月熙姿容端雅,解了绣间系带,水袖盈盈,映得人越发端庄中带了几分娇媚。和着秦曲,她足间轻点,旋身。

曲声渐止,美人身姿突变,水袖盈盈,却被巧力抛出。带着娇香,拂过相裕眼前。

一舞作罢,小皇帝叫了声好,很快有人应和。

相裕神色不变地搁下了手中杯盏,瞧不清喜怒。

被一舞引得来了兴致的哪家公子哥也借着酒兴步履不稳地吟了首诗,引得众人发笑。这一来,一向拘谨的朝臣儿女倒是放得开了。

时候差不多时,小皇帝起身往殿外走,有心狩猎的各家公子哥还有朝中才俊都已换上了劲装往马场去。随着鼓点接连响起,马蹄声疾,灰尘扬起。

女眷若无心思去观望的,便留在了殿内闲聊小坐。

相裕这厢刚要起身,便被盛明嘉叫住,道是盛国公有请。

被盛明嘉引着去了无人的偏殿,他瞧见盛怀站在窗边。自窗子往外,能瞧见马场上跑马射箭的意气少年,飞扬肆意,举手投足,各有风采。

“当年也是在这里。”盛怀突然开口,相裕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他接着道:“当年也是在这里,而北裕王,也在那群少年当中。那时老夫说可惜,可惜这少年空有文武意气,却无家世傍身。”

说着,他看了眼负手站在一旁的相裕,笑道:“如今看来,倒是觉得可笑。”

可笑盛家子嗣还在他盛怀庇佑之下,可笑那个无家世傍身的少年却与他比肩而战。

相裕没做声,盛怀却笑着看向他,“若再有当日,那个少年,兴许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说着,盛怀从一旁端了杯茶水递给相裕,盛明嘉心中一惊,父亲这是……

茶香溢出,相裕很淡地笑了下,接过盛怀递来的茶水,饮尽,“是么?”

“说来,老夫倒心有疑虑,北裕王究竟想要什么?”盛怀盯着他,相裕顿了顿,转眸看向马场上弯弓的少年,“本王要的,盛国公给不了。”

“那小皇帝就能给么?”盛明嘉忍不住开口,相裕转身往偏殿外走,嗓音清淡,“谁都给不了。”

除了他自己,谁都给不了。

眼见着他人已离开偏殿,盛明嘉忧心忡忡道:“父亲,摄政王的态度很明了,那咱们……”

盛怀冷笑一声,“如何?如今可不是惹急相裕的时候……”说着,他将相裕搁下的杯盏拂到地上。

天色微暮时,狩猎的人纷纷骑马归来。小皇帝翻身下马,面上细汗衬得整个人越发得肤白,像是个斗鸡走马的少年郎。德安连忙上去递了帕子擦汗,一旁的人也开始点查猎物。相裕负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众人纷纷翻身下马。

同在狩猎一行中的秦越神情严肃地走至他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相裕神情不变,低声道:“将人放了罢。”

德安接过小皇帝手中的长弓,问道:“陛下,头筹者,赏什么?”

小皇帝回头看了看地上猎物,觉得很尽兴。他脸上带了些许血迹,笑起来时脸上还有梨涡,有种莫名得和谐。他想了想,“不算上朕,围猎头筹者,赏……朕赏他一诺,如何?”

“这……”德安略显为难,小皇帝却接着道:“君无戏言!”

这厢,点查猎物的人刚清点完毕,对上德安上监的眸子,那人一脸犹豫。

盛怀也疑惑看过去,只见着德安上监前去问了问,待那人说完,德安也神情错愕地看了眼猎物。他脑中思索着对策,还没来得及开口,众人中突然有一人走了出来,“回陛下,除却陛下外,是微臣取得头筹。”

他一出来,德安暗叫一声一声,众人也都惊了惊,小皇帝疑惑看向他,“你是?”

“魏家,魏薛成。”

魏公的孙子?众人纷纷瞧过去。

魏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魏公一介大家,又年老体弱,所以并未来此。而往年围猎,魏家也都未来过,怎么这回……

盛怀突然想到什么,问向盛明嘉,“那个混小子呢?”

盛明嘉也愣住,自昨晚胡闹之后,今早见过一回,似乎也一同去猎场了。可眼下……人呢?

“陛下方才所说,得头筹者,便可得陛下一诺,可是真的?”魏薛成道。

褚季看着他,“君无戏言。”

魏薛成掀袍跪下,想起已经查清了的案件,决然拱手道:“回陛下,前几日听闻……”话没说完,他突然瞧见昏暗中一个人影跑了出来,魏薛成惊了惊,盛明喻不是被自己抓了么?怎么跑出来的?

“爹!”盛明喻大叫了一声,盛怀提起的心猛然落下,盛明嘉低声道:“你去哪了?”

“马受惊了,我…….”盛明喻揉着脑袋咬牙切齿道。

德安一见如此,很快了然咳了声,继续问道:“你听闻什么?”

魏薛成脸色微变,挺直背脊道:“微臣……”

“不就是先帝作的那幅《万兽图》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沈禁突然开口,一把过去拍在魏薛成肩上,面无表情道:“一张图而已,你觉得陛下会舍不得么?如此吞吞吐吐……”

魏薛成刚要反驳,肩膀上的力道重得他快要承受不住,小皇帝一听这话,转头同德安上监道:“父皇的《万兽图》?魏公想要直说便是,德安,三日……不,明儿就着人送到魏公手上去!”

“得嘞。”德安上监笑着应道,看了眼一旁负手的相裕,很快随着小皇帝往回走。

谁曾想,得了陛下一诺,这人只要了幅字画,摇头觉得可惜了。说笑着,也都回了各自的营帐,徒留魏薛成一人。他想了想,追上一袭墨锦常服的人,“盛明喻强抢民女,害了一人性命,更是连累那女子的弟弟重伤难愈……人我都抓到了,王爷为何要包庇盛明喻?”

盛家似乎不知晓盛明喻在猎场被擒一事,所以人不会是盛家救的。而有能力做此事的人,除了盛家,就只有摄政王。

相裕转眸看了眼四周的人已经离开,看向魏薛成,“你要讨公道,有太多方法,不是非要拿魏家安危去换。”

说完,相裕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黑暗当中。

这厢褚季不愿在偏殿落榻,依旧去了主营帐。德安看着宫人侍奉他更衣,便要着人送些晚膳来。

褚季却开了口,“德安觉得方才,魏薛成是真的想要《万兽图》么?”

德安理着衣物褶角的手微顿,嗓音苍老地笑笑,“莫非是先帝的《石溪图》?”

褚季漆黑的眸中闪过什么,外头很快传来宫人的声音,道是盛国公求见。褚季伸手捏灭一支烛火,冷哼了声,“这个老家伙,就说朕就寝了。”

德安点头,正要出去,身后又传来褚季的声音,“宣。”

德安心中叹了口气,出了营帐请盛怀入内。他守在营帐之外,没过多久,就听得杯盏掷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隐隐传来的那句“盛怀,你在逼朕!”

不多时,营帐突然被人打开,小皇帝拂袖冷冷地看向德安,“摆驾,回宫!”

回宫?德安心中大惊,没敢耽搁连忙跟上。

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人也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摆驾回宫?可……

秦月熙也从营帐内出来,见众人都出来了,目光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身后的盛明嘉却看着从小皇帝营帐中走出来的自家父亲,道:“要先恭喜表妹了。”

“恭喜?”秦月熙愣了下,随即面颊微红地笑笑,“舅父出面,摄政王当然不敢不从。”

摄政王?盛明嘉面容沉静地看了眼她,没再多说。

“侯爷,那咱们……”谢初等人一见已有不少人随着小皇帝气急败坏地离开,不禁也开口问道。

谢慎饶有兴致地看着相裕翻身上了马,转头同谢初道:“戏看够了,咱们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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