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没料到她会提及昨日,好笑地看她,“这世上并无酒后乱性,只有恃酒行凶。”
“为何?”盛明姝随口问道。
他笑了笑,并未多说。
盛明姝隐隐想到什么,翻着书页的手顿了顿,转眸往书架外走。
相裕低笑了声,跟了上去。
她掩唇咳了声,相裕抬手将半掩着的木窗关上。
“褚寻什么时候入都?”盛明姝看着他也坐在了书案之后,问出声。
相裕倒了盏热茶,递过去,“再晚些旨意就要下了,但贤太妃等人此时应当已经在入都途中了。”
盛明姝笑意微淡,“贤太妃也要来?”
想起尉矢说过她初入宫时被人欺负的话,相裕出声:“有过节?”
盛明姝摇头,“这倒没有,仅见过几回,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年先后病逝,还是太子的小皇帝无母家抚养,许多人意欲向先帝自荐。唯独贤太妃以母族贫弱难当大任的说辞,拒了三回,可最后小皇帝还是养在她膝下的。宫乱之后,有人提及立贤太妃为太后,可碍于先帝旨意,这才未成。那之后,贤太妃就自请去了江州封地,与陈都鲜少来往。”
“所以小皇帝才会奈不住她救子心切的请求,就算小皇帝不应允,不光是盛家,就连百官也会看在贤太妃贤德的面上,劝解小皇帝。”相裕出声道。
盛明姝点头,“我疑惑的是,贤太妃与那位小王爷若都来了陈都,那江州......”
“盛明嘉已借平乱之名前往江州。”相裕拿起手边信件,出声道,
盛明姝惊讶,“盛明嘉是你的人?”
相裕笑了下,“盛明嘉此人我确实欣赏,但他不会弃盛家于不顾。”
盛明姝想到了什么,反倒笑了,“江州与宁城旌阳同道,这就是你要秦越去江州的意图?”
相裕眸低闪过赞赏,“有秦越在江州,盛明嘉的江州之行,怕会拖上许久了。”
盛怀的算盘是褚寻来都,以盛明嘉的能力,江州平乱自然不在话下,又可以借此来将江州收于手下。可如今秦越必定会率先到达江州,成败且先不说,至少能将盛明嘉回都的日子拖上一拖。
盛明姝看向相裕,缓缓笑了,“从前听闻北裕王料敌于先,如今始知,并非虚言。”
相裕看了眼她,嗓音清淡,“阿姝满意就行。”
“咳咳。”一口茶水未咽下,盛明姝被猛地呛到,她满意就行?这人......等等,他叫自己什么.....
见她神情,相裕面色如常地继续,“如今形势不稳,婚期怕是要拖一拖。三书六礼须得俱全,只是你用的是陆七的名头,陆家夫妇都已不在,若是寻上一寻,兴许能找到陆家宗族旁支......”
婚期?
盛明姝听得发愣,随即笑了,“相三公子,我何时说过要嫁你的?”
相裕眸低有很淡的笑意,“昨夜梦中遇见姑娘,觉得对姑娘的思念如滔滔之水,若姑娘不弃,还请姑娘下嫁。”
盛明姝愣了下,想着这人何时也会这般甜言蜜语,仔细一想,这分明是在窦家庄初见那日,他说的话。
只是那时,他话中有嘲讽,如今......
盛明姝眸低有笑意略过,“相裕。”
他嗯了声。
“待秦越回来,我定要同他说一句话。”她笑道。
相裕看她,“什么话?”
“同他说,那时他说他家王爷自幼清冷寡言,不会哄姑娘家。”盛明姝顿了顿,调笑道,“是他错了,且错得彻底。”
相裕无奈,没有接话。
外头有寒风透过窗缝儿入内,盛明姝顿时想起自己来书房等他,还有另一件事要说,不禁从袖中掏出了一沓纸张递了过去,想起什么,又拿出一个印鉴也递了过去,“还有这个。”
“小皇帝生性多疑,广开商道一事必然有诸多阻拦,只能一步步来。段家基业这些年已被盛林打压得所剩无几,在小皇帝大开国库前,只能靠着那些愿意出手的皇商填着大把钱财进去,但眼下终归是吃力不讨好的时候,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相助。”说着,盛明姝指了指桌上的一沓纸张,“有些部分我已命人转移到了榕城,这是定奉当铺的暗桩,包括赌坊、酒楼、钱庄等,可以拖上一时。”
见相裕没说话,盛明姝将印鉴放到他手上,调笑道:“有这个印鉴,相三公子可以调用在下全部家当。”
将全部的家当都交付在了他的身上,眼前的姑娘说得漫不经心,像是一件窸窣平常的小事,相裕心中却好似有什么压了下来,“这般信我?”
“赌一把。”盛明姝靠在身后木椅上,笑了,“相三公子会让我输么?”
相裕心中沉了沉,会么,与她作赌,他从未赢过。如今又怎会,让她输。
“晚些时候,我会命人将这些交到段五手上。”相裕嗓音沙哑道,说着,他又道了句,“你自己选的人,你也应当信得过。”
段五曾提过,他是因一封书信才会入都。那时他同沈越年都以为,书信是魏公所留,可细想之下却又不对,若真是魏公所留,段五便不会在魏家这段日子里每日只行书作画,直到他命人找到段五时,段五才准备商道一事.....
可若不是魏公所留,那人意图就是让段五入都,待盛林一出事后,就立即着手商道一事。只是机缘巧合,段五率先被魏公救下。而那时暗中查秦老将军一案的,只有盛明姝......
因而,那封书信,是从皇宫传出去的;要段五入都的人,也在皇宫当中。
盛明姝没有否认,颔首笑了,“自然信得过。”
知晓他已猜到来龙去脉的盛明姝笑笑,起身同相裕拱手行礼,调笑道:“可怜在下已散尽家财,徒留这平平无奇的美貌,还望相三公子万勿嫌弃。”
相裕看了眼她分外好看的眉眼,嗓音清淡,“嗯,本王不会嫌弃。”
盛明姝默了默。
外头陈叔唤了声,盛明姝佯怒地看了眼相裕,道了声自己还有些事,便转头出了门。
她负手离开,身影逐渐消失,相裕看了眼手边的《山河论》,无奈笑笑。
陈廷一进来见到的便是这番场景,莫名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乖乖,莫不是自己眼花了不成?王爷神情何时这般柔和过?
将江州的动静禀告之后,陈廷也看到了书案上陌生的印鉴,不禁疑惑。
相裕却想起什么,抚着印鉴的指尖微顿,“陈叔。”
陈廷应了声。
他思忖着,问出声,“旌阳那边可有消息?”
陈廷颔首,“最近倒没什么动静。”
相裕嗯了声,继续道:“她让荣姑娘去了宁城,是想要她在旌阳与宁城行事乖张,借此吸引朝中注意,如此,段家才能在榕城安稳行事。”
陈廷惊住,很快缓了缓,“陆姑娘是个聪明人。”
相裕揉了揉眉心,“可她没想过让荣姑娘回来,旌阳路远地偏,又是镇远侯封地,若有动静,朝中人必然前去盘查。而盘查之下,无非也仅能查到荣姑娘身家颇盛。在荣姑娘走后,她又将定奉当铺的人尽数遣走,彻绝了与荣姑娘联系的暗桩。”
陈廷心下惊异,不可置信地开口,“所以,从一开始,陆姑娘只是想让荣姑娘离开陈都,护她周全,让她余生衣食无忧。”
相裕没应声。
从窦家村入都那一刻,不,兴许还早,兴许是她从窦家村醒来那一刻,她就在想着这些。所以那时,她请自己带她入宫,救荣姑娘,送荣姑娘离开陈都这一趟浑水。
甚至到后来的窦明珠成为曹老夫人的养女......
她将她二人都妥善安置,只留了她自己一人在这泥潭当中。
盛明姝......相裕莫名想起了宫乱那日她的神情,只觉得后怕,若他晚了一步,又当如何?
这厢盛明姝离开北裕王府后,本打算回茶馆,岂料,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她还没开口,南屏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了她身前。
拦下她的那人也一愣,冲着她拱手,“陆姑娘莫要误会,在下是魏公派来的人。”说着那人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牌子递了过来,南屏看了眼,同盛明姝点头,“是邢台司的牌子。”
盛明姝想了想,颔首道:“劳烦带路。”
那人笑笑,很快请她二人上了马车。
他们并没有去邢台司,而是去了魏家。
盛明姝还没入内,就瞧见了个熟人,沈越年精神缺缺地守在魏家门口,一脸急切地同守门的护卫道:“你就让我进去,我今日来,是向魏姑娘赔礼道歉的。”
她啧啧两声,看向沈越年,“沈大人这是?”
沈越年见到她,也一脸惊讶,咳了声挺直了腰板,“好巧啊。”
盛明姝点头,“嗯,很巧。”
为她领路那人看都未看沈越年,同盛明姝道:“姑娘,南护卫,请。”
沈越年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他自幼也是陈都内盛名的少年郎,自然受不得这委屈,同门口的护卫道:“先前我还能进呢,为何如今就不能进了,我今日不是来见魏姑娘的,今日是来拜访魏公的,嗯,是!”
盛明姝听着,脚步顿了顿,打算看会儿热闹。
守门的护卫一脸为难,“沈大人,就是魏公不让您进的。”
沈越年面上神情僵了僵,咬牙切齿道:“为何?”
“沈大人,这......”护卫更是为难。
证实这时,门内却出现了一人身影。这姑娘着的是素蓝缎子,仅裙尾处有凤蝶袖南绣,温和沉静地看向沈越年,“沈大人想知晓为什么?”
沈越年一见着她,眸子霎时清亮,拱手道道了声是。
姑娘看到盛明姝时,微微惊异,颔首以示招呼,这才看向沈越年,“魏家门第虽大,但小女无才、无德、无貌,不敢高攀沈大人。沈大人请回罢。”
此言一出,沈越年顿时噤声。
盛明姝一脸同情地看向沈越年,“沈大人,这话好像,真是你说的。”
说着,盛明姝抬脚入了魏家门槛。
她身后的南屏抱剑看了看沈越年,“你说过?”
沈越年一顿,恨不得咬死自己,这话,他还真说过。不过在陛下面前说过,还曾当着魏姑娘的说过......
见沈越年默认,南屏面无表情地道了句“活该”。
沈越年看着她二人毫无阻拦地进入魏家的门,也要抬脚跟上,护卫眼明手快地拦下,“我家姑娘说了,沈大人请回罢。”
沈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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