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清从小最嗜鱼鲜,偏生嘴刁,每回动上两筷子就不吃了。但昨晚席上那道清蒸鲥鱼味鲜肉细,当真不错,只可惜若非天潢贵胄,恐怕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
其实赵幼清心底也明白,邢朗是拿这道菜给两个人递台阶下呢。
“那鱼么?”赵幼清肘尖轻轻捣了邢朗两下,示意对方挤着自己了,“勉强算能入口吧,就是细刺儿太多。真论起来,还是你家厨子做的莲房鱼包好吃。”
“这有什么难的?赶明儿让人给你做。”邢朗见赵幼清愿意就坡上驴,也高兴起来。
他昨日在气头上,一个不防就和人吵闹了几句。后来被淳于镜和秦骁轮流开解,又冷静一番,深觉自己实在没必要为个贱民和赵幼清置气。
不过想是如此想,邢朗心头还是存着那么幽幽一丝怨怼,阴阳怪气道:“你就半点兄弟义气不讲。”
“谁不讲义气了?”赵幼清哼道:“我是让你为自己积点德儿!给那私生子些银钱,再晓以利害打发了去不行么?”
“说得轻巧。我娘连南边一座茶庄并五间好铺面都许了!”邢朗骨节攥得发白,“还特意差陪房的老人去说和,结果嘴皮子快磨破了,那野种只油盐不进。”
邢朗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幼清,问:“你说,他这算不算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幼清不知道还有这茬,捶床道:“那这家伙眼皮也忒浅了!”
“哪里是眼皮浅,分明是心气儿太高,既不图财……那可不就是冲着国公府的爵位来的?”
邢朗还是过不去,说什么也要给那小娘养的一个教训吃。
如此这般,赵幼清也气闷起来,他本以为此事能悄无声息顺顺利利的了结掉,谁料那私生子竟真软硬不吃。
想来对方小门小户长大,不晓得国公府这等深宅大院里的规矩。邢朗不出意外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哪怕降等,也是说一不二的掌事人,而一个动摇不了他地位,却又惹了他和主母嫉恨的庶子,终究不能长远。
既这么着,还不如识相些拿着房契地契同银子回南边儿,届时背靠定国公府这棵大树,不比仰人鼻息快活?
邢朗乜着眼瞧赵幼清,“得了得了,你既不让我把那野种弄到牢里去,就说说怎么办。”
赵幼清一骨碌撑起身,半趴在虎头枕上,“我昨儿夜里没事干,还真替你想出个整治那私生子的好法子!保管叫他当众丢个大脸,往后夹着尾巴不敢见人。”
邢朗眸光骤亮,“什么法子?”
赵幼清扫了一眼尚在房内的夏蝉等人,手挥得赶雀儿般,“去去去!”待人都出去了,才凑在邢朗耳畔,压低嗓音叽叽咕咕说了一串。
邢朗凝神听着,唇角逐渐勾起,最后直接拍着引枕笑岔了气,“哈哈哈哈……你这手段是不狠,但也够缺德带冒烟儿了!”
笑罢又略一思索,道:“不过护国寺祈福那天,肯定人山人海的,单咱们思修堂就有乌泱泱一片……须得好好挑个口风紧、手脚也利落的,才能成事……”
四月,天气渐次和暖起来。
国子监满庭的老槐树结得繁花累累,甜香氤氲,熏风不时拂过一树浓绿雪白,发出簌簌轻响。
“这样风和日丽的好气象,偏逢上骑射课……”
石敬在上面板着脸骂人,赵幼清则在下头小声嘟囔。
他哪肯将后半日都耗在千篇一律的拉弓搭箭上?何况薛岭早替好兄弟在石敬那边疏通好了,因而赵幼清只朝邢朗飞个眼风,便捂着肚子溜过去。
“石先生……学生腹中绞痛难忍,想邢朗搀我去医馆瞧瞧。”
良久,无人应答。
赵幼清抬头瞅了眼石敬,谁料对方连看都没看他一下,只留出个黝黑冷硬的侧脸。
正疑心薛岭那家伙靠不靠谱,忽地听见声:“去。”
一个字,赵幼清如蒙大赦。
虽说石阎王那态度好像多瞧他们一眼都懒怠,可只要能放人,就是大善!
赵幼清和邢朗在一众艳羡目光中鬼鬼祟祟溜过回廊拐角。
后头还隐隐约约传来石敬的声音,声如洪钟:“旬日之后,监中预备设一场击鞠赛……”
嗯?
马球赛?
邢朗行出七八步才发觉身侧空空如也,猛一回头,却见赵幼清不知何时猫腰缩在廊柱后头。
对方正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竖着耳朵,听得全神贯注。
“此事我已同监丞和祭酒商议定了。”石敬扫视全场,“马球既能舒经活络,亦能叫你们知道何为勠力同心!此次思修堂十六个斋舍,每斋择出一个队伍,十日后竞逐魁首。胜者——”
他故意一顿,吊足眼前少年们的胃口,“待三伏时,可免去五回骑射课!”
“什么?!”
此言一出,众少年都沸腾起来。
大俞朝击鞠盛行,今上少时便因打得一手好马球屡得先帝嘉许,登基后还乐此不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中赌局押宝数不胜数。
素日石敬对击鞠一类玩耍可以说视如敝屣,谁料今日竟破天荒主动挑头,还吊胡萝卜似的许下那么大个甜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石先生人真好!”有人嗷一嗓子。
“哼哼,咱们问渠斋肯定拿状元!”
“那是自然!”赵幼清早拽着邢朗冲了回去,哪还有半分腹痛模样?
他小嘴叭叭道:“有骁哥儿在,保管没问题!至于其他几个斋舍,也就知乐斋的韩照还值当提防一点儿,我……”
“你不是腹痛难忍么?”淳于镜桃花眼微弯,似笑非笑地问道。
他不提,秦骁还真没想起这茬,脑内灵光乍现,“好啊!原来你们两个……”
“我突然觉着好多了!神清气爽!”赵幼清赶忙跳到秦骁背上,一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嘴,趴在人耳边,将薛岭如何替自己在石敬跟前说好话的事和盘托出。
又扭股儿糖似的撒娇,“要是一次溜走的人太多,石阎王脸上肯定挂不住。下回换你与镜子!横竖季考判卷的又不是他,咱们面上糊弄过去就成。”
秦骁瓮声哼哼,“谁稀罕。”
因着马球赛一事,石敬倒也没有再拘着众人,大手一挥便叫少年们自行去商议人选。
正好今日午后许多斋舍都在校场练习骑射,人头攒动,闹哄哄一片。
赵幼清跳起来,朝怀德斋方向招手唤道:“芫哥儿!”
孟芫听见熟悉声音,喜得还未瞧见人唇角已不自觉弯起。
赵幼清穿着一身天青蓝箭袖袍,在人堆里格外扎眼,孟芫找准方向拔腿就欲往那边跑。
脚跟刚抬起来,暗处蓦地横出一条腿。
“噗通!”
孟芫结结实实栽倒在硬地上,还未来得及痛呼出声,周遭就已然炸出一阵哄笑。
众目睽睽之下,孟芫面皮火烧一般,强忍着羞愤撑起身,转头便对一个虎背熊腰的白胖少年道:“周盛!我、我要去禀告邓监丞!”
“呦呵!大伙听见没?”周盛环视四周,故意拔高声量,“孟少爷金贵,摔一跤便受不得了,非要到监丞那儿说咱们欺负他呢!”
“分明是你伸腿绊我!”孟芫气得嗓子抖得不成调,一张白净脸蛋涨得通红。
他明知自己没错,可一想到正被其余人看猴戏似的围在当中,就羞愤异常,五脏六腑都拧着疼。
“谁看见了?红口白牙污蔑人?”周盛理直气壮道:“小爷的腿好端端长在身上,倒是你,眼珠子是镶上去的?光会喘气不会看路怪谁?摔一跤便不依不饶,要我说……”
“砰——”
一记拳头狠狠砸在周盛脸上。
“叫你说话不干不净的!”赵幼清趁周盛还懵着,一脚把人揣在地上,随即抡圆拳头便要左右开弓。
“赵幼清你敢!”周盛尖声哭叫。
他素日也是个跋扈的,但仍旧被赵幼清这幅不管不顾的小霸王劲儿给骇住了,何况几位骑射师父就在附近……
“我怎么不敢?偏你爱使下作手段!”赵幼清看见这个肥嘟嘟的家伙就来气,前儿污蔑自己,今儿又来欺负孟芫?
他杏眼圆睁,想也没想又是一拳捣了过去,“薛岭没把你教训够么?”
周盛确实在薛岭那儿挨了顿教训。可他只当对方是碍着亲戚情面,各打五十大板罢了,且必定对赵幼清下手更狠才对。
此刻满腹委屈有口难言,也顾不得体面,只会抱着脑袋呜呜咽咽哭嚎。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孟芫急得额角冒汗,慌忙去扯赵幼清袖口,凑近了细声劝道:“幼清哥!我没事,你先起来吧!先生、先生们还在附近呢……”
赵幼清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孟芫蚊子哼哼般的劝阻,还是秦骁冲上去,硬生生将人从“战场”给抱回来。
赵幼清双腿踢来踢去叫秦骁把自己放开。
好容易落地,刚踉跄了两下还未站稳,就听得身后石敬一声怒吼:
“都给我滚到绳愆厅!”
绳愆厅,顾名思义乃是国子监纠察师生过失之地。那里的监丞,素日最是铁面无情,莫说有人在学里生事斗殴了,就连偶然间疾行、喧哗被他们撞见,都少不得受一番训斥。
赵幼清算是这里的常客。
“好、好啊!你们如今一个个都把学规当做放屁!”
监丞邓樵原本今日心情大好,才将老友送的凤凰水仙拿出来泡了细品,就闻得此事,气得茶盏都给摔了。
手指在垂着脑袋的赵幼清,和哭哭啼啼的周盛之间指来指去,指尖发颤。
“圣上宽仁,只盼着你们能隆师亲友,养成忠厚之心,将来好为社稷所用!可你们呢?”
邓樵气得胸膛拉风箱似的,恨不能如年轻时那般,拿藤条抽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一个个不思进取,只会逞凶斗狠、生事告讦!搁在先帝爷那会儿,这等行径只怕打死都是轻的!”
某网友:“为什么大家都不爱上石先生的骑射课呢?”[爆哭]
幼清同学:“因为此课的强度,相当于大学生每三天都要来一次酣畅淋漓的体测。”[合十][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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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纨绔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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