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浔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打算,他吸了口气,开始在叶辰面前缓缓踱步,边走边继续说道:“吴王爷没有说谎,以他的角度来看,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行刺皇帝,因为朝臣不会容忍一个反贼登上皇位,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处境反而会变得十分被动。”
叶辰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这个我懂,可我们现在纠结的是究竟谁才是真正下毒的人?你凭什么认为一定不是他?”
方知浔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定定地停在叶辰脸上:“你忘记郝昭仪说过什么吗?她说她收买了吴王爷身边的一位亲信,吴王爷的计划她全都知道,假如吴王爷真的打算对皇帝下毒,那么她完全可以在刚才讨论的时候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可是她偏偏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叶辰的齿间发出“嘶……”的一声,随即又若有所思的一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值得怀疑。”
方知浔接着说道:“我想这背后的原因……无非是她找不到证据去佐证自己的话,冒然栽赃对方会很容易被拆穿。”
话听到这里,叶辰心里一派畅然。自己的推测得到了旁人进一步的验证,好比上了层保险。一时间,原本的猜测仿佛成为了既定的事实。然而此事实非彼事实,逻辑推理最终还是得靠证据来一锤定音,不能靠人多、靠势众。
“走吧。”两个字随着热气吐出来,叶辰轻轻一拍方知浔的后背:“抓紧时间,我们去搜证。”
方知浔一点头,并肩朝外走去。踏过石板路回到尸体所在的皇帝寝宫。寝宫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五人小组里只有他们会主动靠近这里,其他三人也并不对他们设防。
其中的原因一是因为寻常人心里难免对尸体犯怵,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理反应,难以抗拒;二是毕竟凶手只有一个,无论凶手是谁,他们当中总归会有一位是清白的,不怕不尽心搜证或者互相包庇。
考虑到时间有限,加之方知浔与叶辰都是目标明确,奔着搜证而来。两人进了门也不多话,一左一右地开始分头行动。
在搜证这一点上,两人都是好手。方知浔心思细腻,叶辰则有着得天独厚的感知力,直觉成了他的第二双眼睛。然而现实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两人拼了命地搜天找地,末了只搜寻到一堆起初看似可疑,可看久了却觉得很寻常的东西。
这样乱找下去不是办法。
叶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去看方知浔,就见方知浔正站在两米多长的书案前,望着手里一支细如烟管的羊毫毛笔静静沉思。叶辰不敢轻易打扰,轻手轻脚的走到对方面前,刚一站定脚步,方知浔便察觉到他的靠近,顺势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时,叶辰先一步开了口:“有发现了?”
方知浔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毛笔放回笔架上:“时间有限,我们应该有更明确的寻找方向。”
叶辰叹了口气背过身,朝着窗外远眺过去,幽幽思索道:“假定凶手就是郝昭仪,那么她有什么办法给死者下毒?点心?点心当然没有毒,这个已经被验证过,难道是盛点心的盘子?”说到这里,他立刻一摇头,自顾自地做了自我否定:“也不可能,如果盘子有毒,点心沾上去也该有毒才对。”
思路到了这里又陷入了僵局,方知浔的声音适时的在身后响起。
“那他的手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似闪电一般劈进叶辰的耳朵。叶辰猛地回过身,右手攥成拳头“啪”的一下砸向左手掌心:“对!”他说话时眼里泛起了光:“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我的剧本里曾提起过因为点心过于酥软,皇帝最后是用手抓的点心,送进嘴里。”
话到这里,叶辰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子,伸手去抓死者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而冷的布料,他的目光犹如探照灯般地在死者的手上逡巡。短暂的一番端详过后,果然在死者右手的大拇指上发现了“惊喜”。
那是一圈极浅的压痕,不到一公分的宽度,被挤压过的表皮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死者曾经戴过一枚戒指。
戒指消失了,反而更凸显出它的可疑。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叶辰的心脏莫名狂跳起来,他扭头去看方知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方知浔已然打开了匣子,并将里面最后一块霜膏石递了过来。
叶辰定定的看着他:“你确定?不再想想?”
方知浔微微一偏脑袋:“想什么?”他顿了顿:“现在我们要做的唯有面对现实。”
叶辰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目光不自觉地低垂下去,脸上隐约带了愧色:“到底还是你有魄力。”
“与魄力无关。”方知浔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你不够自信。”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傲慢的姿态,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极平常的事实。
叶辰听在心里,并不打算做反驳。他默默地接过霜膏石,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霜膏石放在死者的手指上。
刹那间,一抹殷红从霜膏石的边缘显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中心蔓延,最终成了通体赤红的模样,仿佛凝在掌心里的一滴血。
叶辰一把攥住变了色的霜膏石,快速起身,面对了方知浔:“你瞧。”他将手掌摊开在方知浔面前:“看来凶手八成就是郝昭仪,她提前将毒药染在死者的戒指上,然后故意在寿宴上端上来酥烂的点心,迫使死者不得不放弃筷子,用手去抓点心。这招的确够隐秘的,所谓的趁乱放冷箭不过是一种掩护。”
方知浔接过石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也或许是双保险,假如死者真的死于箭伤,她满可以把事情栽赃在吴王爷身上,吴王爷除非能掌握与她有关的关键证据,否则只能是百口莫辩。”
叶辰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有道理。”说完,他扭头看向窗外愈渐昏暗的天光:“时候不早了,我看我们不如现在就回紫英殿集合,把知道的信息尽快分享出去。”
方知浔轻轻一点头,接着便与叶辰往外走去。
二人跨过门槛,走下石阶,迎着冷风快步向前,不多时行至太液池边。
这里是从寝宫回紫英殿的必经之路,此刻月朗星稀,碧波万里,叶辰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地侧过脸,颇有兴致地欣赏眼前的美景,直到一抹浓黑挤进视线。因为那浓黑来得过于突兀,叶辰下意识地凝神打量,刹那间,他心头仿佛被某种力量狠狠扯了一把,随即拽住方知浔的手腕惊呼道:“你看那是什么?”
方知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好像是……是个人。”话音落下,他回头想去瞧叶辰的反应,哪知叶辰已经抢先迈出脚步,朝着那黑影的方向疾步飞奔过去。
“叶辰!”
方知浔大喝一声,同时听见“噗通”一声闷响在水里绽开。心慌意乱的追上前去,他努力的在水面上寻找叶辰的踪迹,然而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将原本完整的月光倒影击碎成无数个细密的光点,不断在他眼前跳动、闪烁,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架势。
气血猛地窜上头顶,他头发昏腿发软,短暂的恍惚过后,他走投无路的想跟着往水里跳,好在念头刚起,水面上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前一秒还在岸上的叶辰此刻已然在数十米开外的水面上冒出头,并且动作熟练地将手臂卡在身边人的腋下,拼命揽着对方朝岸边游过来。
岸边的方知浔看准时机伸出手臂,同时目光朝着叶辰的身后扫过去——是苏玫。
清冷的月光将苏玫的脸映衬的彻底没了血色,白里泛着青,双眼紧闭,与死人没什么两样。方知浔看在眼里,可不知怎的心里毫无波澜,相比之下反倒是叶辰更让他忧心。
好在叶辰的水性极好,几口粗气喘匀之后,立刻凑到苏玫身边去探对方的心跳。
“还活着。”叶辰说完,立刻开始对苏玫进行心肺复苏。他先是按压了几下苏玫的胸口,紧接着抬起对方的下巴,俯身往对方口中吹气。如此重复几遍过后,随着一口水从口中喷出,苏玫总算脱离了险境。
月光下,苏玫的皮肤泛着银白色的微光,她的一侧面颊沉沉地伏在叶辰的肩膀上,鼻腔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是在呜咽。
叶辰附耳过去:“你想说什么?”
苏玫再次陷入昏迷,耳畔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叶辰抬头去看方知浔,目光中蕴含着些许求助的意思。
方知浔站在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月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他的脸庞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木然。然而这木不是真木,他在思考,思考该如何将已知的线索与当下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沉吟片刻后,他声音低沉地开了口:“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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