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君心笑嘻嘻的,父亲身体好上许多,自己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妹兄两讲起君律,话不由多起来,碍于林语在场,话里很是隐晦。
今涣离不动声色观察君心身后畏畏缩缩的身影。
林语半边身子躲在君心后面,自和他们打过招呼,头没抬过。
桃红色的襦裙,也就比起她身上这发白的道袍,才显得华贵。
君心不善与生人交谈,她怯懦不敢与人说话。
妹兄两说了多久,她多久没动。
今涣离拍下君墨爻胳膊,面朝君心,“我饿了,先去吃饭。”
两人才发应自己耽搁不少时间,和她们道歉。
林语摇摇头,挽着君心的手走了。
君墨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如何了?”
相处越久,越觉得她的每个目光都饱含深意。
她收回视线,浅浅一笑:“没事。”
他扯扯嘴角,她不肯说,他只能自己猜。
他依着她坐到最角落,慢条斯理夹菜吃。
她将白菜包起饭塞进嘴里,又快速夹起块豆腐。
周围人时不时看过来,这一幕属实罕见。
夜里云多,月亮堪堪露出一角。
裴越照常来给她补习,她没理由再推脱,随他到小教室。
这次他做足准备,每个知识、每个题型都以她能理解的方式讲述。
半个时辰,她收获颇多。
裴越斜靠椅背,手臂自然搭在腿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听闻大理寺近日于方家找到些不寻常的证物,此番还得多亏那凭空出现的信件。”
她头也不抬,继续拨弄自己的算盘。
他前倾摁住算盘一角,“今日倒是知道拿算盘,我帮你补习那么久,与我说说话都不行?”
她停下,转头看他,“你若不想,可与老师请辞。”
他松手,往后一靠,“我没说是你,这么着急摆脱,不打自招?”
她回过头照着题,算耗费银两。
“你的话题与补习无关,我不予答复。你有怨言,我提出解决办法,有什么问题?”
“伶牙俐齿,”他轻嗤一声,“当日知道此事的除方家人,便是你和世子。整个方府会武者中方卫最强,方卫武学比试排名第九。世子第一,但他亦不能不被大理寺察觉,放完信件全身而退。如此,你可承认?”
“方家与裴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语气轻飘飘,仿佛在问夕食用否?
裴越面皮下肌肉微微痉挛,目光锐利,“勾当没有,但方家背后有人,大理寺规避,也是理所应当。”
她往题目下方空白处写上答案,“那就得看,声称从不错案的断案神手,是要业绩,还是世家大族的体面了。”
裴越脸色彻底冷下来。
谁人不知昭辰帝一生都在打压世家大族,她这番话真是给裴家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他奋力合上课本,声音充斥整个教室。
“要是昭华帝知道你这么污蔑她父亲,她一定会很欣赏你。”
“说不过就告家长,”她抬眸,“裴越,你不行啊!”
裴越没讨到好,气冲冲离去。
半晌,纸人窸窸窣窣从窗台爬进来。
她指尖捻起一撮朱砂,念动咒诀:“无形无质,借火通幽。所见所闻,皆现我前。”
纸人燃烧,产生的烟雾在空中凝聚、变幻。
同文馆内楼高四层,层叠的斗拱飞檐如巨鸟垂天之翼。
昭辰帝的重视,可见一斑。
渐行渐近,画面停在三楼最角。
今天急匆匆收拾背包离开,没多久其他老师住进去。
此景应是樊欣鸣所说,学子三月前所见。
她手臂一挥,烟雾尽散。
几日前她驱动的千里寻踪符,应是感受到此情残留气息。
她眉头蹙起,师叔并非整整半年不见人影,为何不与师母联系?
她不紧不慢收拾书本,临走前烧张符告知师母。
好歹不是遭人掳去,应是遇上什么事,不想牵连虚云观。
大师姐说过,师叔本事与师母相当,自主离去不至于性命有忧。
她回到自己位置,打开课本写下一题。
“你与裴越说了什么,难得见他脸色那么差,”君墨爻斜靠过来,气音传入她耳朵里。
她推开他,“你离远些,那么好奇怎不去问他?”
他撇撇嘴,“要真能问他,我问你做什么?”
她停笔,“你们关系不好?”
他讪讪道:“说不上吧,自小受人敬仰,他习惯俯瞰众人,性格有些恶劣。”
她扫他眼,虽说有昭华帝的关系在,但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同样受人爱戴,本事皆不俗,一个皇室重视,一个体质加成,有竞争也正常。
“他确实挺恶劣,”她左手拨弄算盘,实话实说。
他眉头微蹙,担心裴越是否欺负她,又想方才裴越的脸色,眉头豁然舒展。
他眼眸闪着光,“他威胁你了?”
她转头,“好奇心害死猫。”
......
君且劝了萧桦两天,好说歹说依旧不肯,暴打一顿,终于点头同意。
今涣离一脸吃到大瓜,跟着君墨爻和君心上马车。
君家祖坟不在京朝,她明日随他们出城。
因与学堂方向相反,就请她先去君府住。
不是第一次来,但第一次见君墨爻母父。
二人并肩而立,构成一幅绝妙的画卷。
其母如墨色深沉的险峰,覆着千年不化的雪,磅礴而冷峻。其父若题跋其侧的行草,飘逸灵动,诠释着规则之上的自由与诗意。
君墨爻得二人优点,威严温润,仿佛缭绕山间的流云与清泉,柔和山的棱角,增添无穷的生机与意境。
她眨眨眼,向二人行礼。
一番客套,众人纷纷入席。
君且念在她是学生,设宴不以美酒、歌舞为主,鹿筋、鲍参翅肚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圆桌主位,君且微微一笑,执起瓷杯,杯盏微倾,向她示意,“吾弟一事,我们未在家中,此番以示谢意。祖坟之事,劳你出手,杯水之谢,聊表寸心。”
她瞧着杯里的茶水,犹豫片刻,握住站起,“将军客气,老师诲人不倦,学生理应知恩图报。我定尽心竭力,解将军之愁。”
双双饮下,君律执杯示意,“涣离同窗,我的命是你救的,往后任何困难,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
这话俨然不似长辈,君且瞄他一眼,岳秋笑容微僵,萧桦嗤之以鼻。
君墨爻与君心坐在她两边,对此没什么反应。
她连忙倒杯茶举起,“老师言重,您叫墨爻同窗教我剑法已是重视,何况夫人给过报酬,此事再提,真令晚辈无地自容了。”
墨爻同窗眼珠右移,瞧她握杯的手。
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身一侧,左手五指并拢,手掌微曲,轻轻托住杯底。
皮肤极薄,清晰地透出底下几络淡青色的血脉,指节并不圆润,反而有些许清瘦的嶙峋,但线条流畅,自有一种不肯妥协的骨气。
他收回目光,猝不及防与君且对上,他慌乱垂眸。
今涣离与君律饮尽杯中茶水,她如释重负坐下。
岳秋同样举杯,没多说什么,甚至没等她站起,仰头饮尽。
饭没吃,已经喝下三杯茶,她双手摁住旁边两人,低声道:“你们可别敬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她恐慌的视线下,举起茶杯——又自己喝下。
几位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夹菜开吃。
她咬紧牙关:“你们给我等着。”
为符合礼仪,她吃饭比平时慢很多。
桌上大家偶有说几句话,也会问问她。君心怕她拘谨,给她夹菜。
唯有萧桦,自始至终不看她一眼,不说一句话。
陆陆续续吃饱,君且放下筷子,示意可以离席。
小辈率先站起,君心挽住她,“今夜你与我同住,走,带你瞧瞧我院子。”
两个女生走在前面,君墨爻落在后方。
一道走过松柏竹林,才往不同岔路口去。
至栖梧院,两扇厚重的红松木门,漆成沉稳的暗红色,配以黄铜辅首衔环。
进入院门,影壁雕刻着苍鹰博兔,地面用大块青石板铺就。
庭院中心石砌小池养着几尾健硕的红鲤,池边立着嶙峋怪石。
走进厢房,墙上挂着《骏马图》,与不符常规的美人出浴图。
一股热浪席卷而上,从脖颈直冲耳根,君心清晰感觉到两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那个……我……”
平日除她,就两丫鬟会进来,这画她堂而皇之挂在床边......简直搬起石头打自己脚。
“这是谁?”她侧着头,几乎贴在君心嘴边。
“不是谁,”君心垫着凳子,踩上去,极快卷起画,“我于集市瞧见,很是喜欢,就买了下来。”
“这样,”她不再盯着那副图看,怪不得二师姐那些画上的人长得都不一样。
原来没有具体之人,唯有供人欣赏的样貌与身姿。
君心拉着她到榻上坐下,收拾小桌上练书法的纸。
纸张仅两手大小,每张一个字,刚劲有力,笔走龙蛇。
她眼尖瞥过榻上残留的墨汁,伸手拿过一张,“你写的?”
“是啊,”君心瞧她看见,“每日一百字,太困了,毛笔掉那都不知道。”
她莞尔一笑:“你会些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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