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简待了一会儿就离开。走前留了一句:“明日记得上朝。”
林听乖觉点头。
裴行简又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出去了。
当晚,林听睡前还是没看到裴行简回来,想来白日他出来逛这么一圈,还是堆积了许多折子。
庆子进来吹灭烛火,林听抓着他问:“皇上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庆子躬身回道:“圣上自回宫后就一直待在重华殿内,还未回过祥宁宫。”
皇上竟是最大牛马。
林听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想到明日还要上朝,叹息一声拽紧被子盖过了头。
-
半夜,林听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屋内昏暗,外面传来咚咚咚敲门声,
“林大人,不好了林大人。”
……
林听匆匆赶到重华殿,四周已被禁军把守,黑压压地挤在院中,像一片黑云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
进出的宫人端着水盆,脚步匆匆。
他往前探了一眼,那端出来的水盆里像是已经被染红了,在烛灯照映下红得深沉,搭着的湿帕更是被血染成红色,正往下滴嗒着。
林听心下一沉,看见门口焦急的赵公公,两三步过去询问:“皇上怎么样了?”
赵德海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林大人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快认不清人了。”
林听惊讶,不是说裴行简头疾发作会有一个过程嘛,今日怎么这么快?
忽然屋内发出一声惨叫,赵德海来不及给林听解释,拉着他就往里走。
“林大人,快跟老奴先进来,圣上已伤了好几人。”
殿内烛火惶惶,案桌前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墨发被束在脑后,眼眶通红,像是在血里浸泡过。裴行简一手执剑指着地上那道趴跪的身影,一手将手里的折子狠狠摔了过去。
那地上的身影一抖,晕了过去。
林听当即拽住要出去的赵德海:“我靠我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嘛,又是谁把他惹到了。
赵德海悄声说:“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圣上头疾发作都会更狠些。” 想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宫里宫外都是一片死气沉沉,能不到皇帝面前晃的都把自己缩在角落,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皇上发现,然后莫名其妙勾起圣上头疾,被一剑割了喉咙。
赵德海还记得圣上第一次头疾发作时的场景,那真是——血流成河。天上的一轮圆月都被染成了红色,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来自重华殿的森森血气。
只见裴行简剑尖抵着地上那人的脖颈轻轻一划,湿滑血水顺着伤口处漫开,融进地面淌着的血洼里。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第几个了?” 林听环视一圈,发现地面不止有一处血水,而晕倒的这人除了被剑划出一道细口,看上去并没有其他的伤,所以这些血应该是其他人的。
赵德海说:“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个被割了手,现被抬下去救治了。”
裴行简发现他们,猩红的双眼骤然看过来。
林听心里一咯噔,咬牙切齿道:“你确定他现在还能认出我?”
“呃……” 赵德海缩紧肩膀,“老奴、老奴也不确定。”
林听无奈抚额。
好在裴行简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倒在地上的臣子。
好了,现在确定,裴行简这会儿真神志不清了。
突然赵德海惊呼:“不好,赵大人坚持不住了。”
林听立马看过去,赵大人血流了一地,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而裴行简提着剑正搭在他脖颈上,锋利剑刃割开了一点皮肉。
赵大人似是被疼醒了,一睁眼看到一张如鬼魅般的脸当即吓得瘫在地上,气若游丝:
“皇上饶命啊。”
而裴行简眼眶已通红,似乎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没有理会赵大人的求饶。
眼瞅着赵大人冷汗连连,马上就要命丧于此,千钧一发之际,林听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跑过去抓住了裴行简的大腿,连着他拿剑的那只手也禁锢在双臂间。
“皇上,不可呀!” 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在大晚上的虐待臣子,那传出去皇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虽然裴行简可能也不在乎名声,但林听在乎自己的名声啊。
他进宫就是被冠以治疗暴君头疾的药,虽然他也不想接受,但所谓来都来了,他也不能任由皇帝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胆子小,他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裴行简突然被拖住双腿,动了动,趴在地上的人抱得死死的,让他连一步都走不开。
“让开。” 他哑声道。
“不,” 林听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又往后给赵德海使眼色,让他们赶快把赵大人抬出去。
唉,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身后殿门倏然打开,几名天玄卫唰地一下进来,又唰地一下出去,连带着把赵德海也给拉了出去。
林听看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忍不住蛐蛐:“喂喂,你们就把我放在这里?” 万一他活不出去怎么办?
卓冷酷说道:“林大人放心,大家都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任何意外林大人可大喊,我们会立刻进来。” 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林听:……呵呵!!!
手臂上传来刺痛,林听回头一看,是裴行简挣扎间剑刃割开了他的外衣,在手上留下道口子。
林听轻呼一声。他怕痛,但又不敢放手,又说:
“皇上,您先冷静冷静,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舞枪动刀的,非明君所谓啊。”
“明君?” 裴行简嗤笑,眼里带着兴味,看着林听道:“你可知他们都称我为暴君。”
林听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但嘴上说着:“那是他们没眼光。”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哄住再说。“您明明英俊神武,容貌非凡,治国有方……”
裴行简眼前又陷入了雾蒙蒙的血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他耳朵里转,发出的声音刺耳、眩晕。
但莫名的,他听到了林听的声音,那带着干净、清透又涉世未深的音色,像一汩清泉滑入心口。
他喜欢这声音,他还想听。
手心一松,锋利的剑叮当掉到地上,溅起一簇血花。林听余光撇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也怕血。
他细观裴行简神色,似乎神情有所松动?
他又试探道:“皇上,要不您躺床上去,臣给您揉揉?”
本来以为又要劝说很久,但裴行简只是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然后就转身。
林听松开手,跟着裴行简去了碧纱橱的小榻。
此时夜色已深,赵德海趴着门口听里面没什么声音,心里焦急得不行,生怕林大人有个什么闪失。且看今夜已晚,林大人恐怕是不能回祥宁宫了,他便借口送床褥悄声打开了殿门。
屋内漆黑,没有任何响动,赵德海轻声唤:“林大人?林大人?”
过了一会儿才听碧纱橱那边传来细小的声音:“我在这儿。”
赵德海连忙带着东西过去。只见林大人跪坐在地上,一手搭在圣上手臂上,而圣上闭紧双眼,似乎已经睡了。
赵德海作口型:“圣上如何?”
林听回:“睡了。”
赵德海见林大人夜深露重只穿了一件外衣,便将被褥递过去,然后又带着人轻轻退出去。
等关上门,他才呼出一口气。招呼围着的人该睡的睡,该值夜的值夜,今夜算是能平安过去了。
-
裴行简只觉自己在地狱和人间沉浮,像被浸在水里无法呼吸,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脖子被一只手覆着。
他当即眼眉压沉下来,将压住他的那只手拽起往旁边一甩。只听‘咚’地一声,然后——“哎哟。”
林听捂着头坐起身,对上裴行简阴沉沉的眼色,不明白这人又怎么了。
忽然手上传来刺痛,他一看,是昨日被剑划到的伤口在作祟,他索性捂着手将伤口大喇喇敞在裴行简眼皮子底下——看,你昨日割的。
裴行简目光在上面晃了两眼,脑中思绪清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他喉结滚了滚,放缓了语气:“昨夜——辛苦了。”
林听眼睛一亮,皇帝给他说谢谢哎。
“皇上你起了吧,我去喊赵公公。” 说罢他便起身跑了出去。
裴行简正要喊住他,刚张口人就跑没影了。
片刻后赵德海带着宫人端着巾帕水盆进门,昨日林大人留在了重华殿,巾帕自然准备了两套。
裴行简见外面天快亮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德海回道:“刚过寅时,还有两刻钟上朝。”
而后裴行简就没再说话了。
倒是一旁的林听听到如今才刚卯时,顿时只觉眼皮子在打架。
按照现代换算,这不就是才过六点嘛,外面天看着是有些明亮了,但他昨夜突然被叫起来,这一晚上睡眠根本不够,要他怎么陪着皇上上朝?他能不能请假?
思索间,就见裴行简走了出来,将一个东西交给他。
林听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这东西还挺眼熟。就听裴行简说:“这是宫里的玉露膏。” 他目光朝林听手臂受伤的地方看了看,林听秒懂,喔喔,这算是在变相给他道歉吧。
他也理解,毕竟皇帝嘛,为了自己的威严,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得用行动表示。
他掀开衣袖,露出受伤的地方。
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又红又长的一条露在手臂上极其显眼。
他打开玉露膏用指头抹了一点,触感清凉、细腻,既然是裴行简给他的,那肯定是个非常好的东西。
林听将药膏抹上,但他今日上朝穿的衣袖有些宽大,一不注意就落回了手臂,将伤口遮住。
赵德海见着想去帮一下林大人,但他发现圣上眸光暗沉,看着那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林听来回试了几次,衣袖总是会滑落,他想着要不要喊庆公公过来帮帮忙,忽地手臂就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拽住。
一只宽大的手神在他眼前。
林听抬眼,只见裴行简眸光平静,目光看向他手里的药膏。
他心领神会将玉露膏递到他面前。
裴行简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带着白色药膏抹到了林听手臂上。
林听手很白,一看就是没怎么在烈日下活动过,跟他的手反差太大。
他从小在军营里混迹,指腹粗粝,手掌宽厚,果然有些人就是做叫花子都能跟其他叫花子不一样。
玉露膏触感冰凉,又夹着某人的温热,一热一冷,林听没忍住抖了一下。
啊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