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也就中途打岔去了躺厨房,等再回到东厢房,里面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只留光影撒下一层飘散的灰。
看样子人还没走多远,他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放心,出门遇到卓便将人拉住,“卓大人。” 赵德海见卓大人像是要往苍穹阁的方向去,便提议:“咱们一路、一路。”
卓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去了苍穹阁。
赵德海一进门便禀告:“圣上,已经按您的吩咐撤了林听屋外的守卫。”
裴行简盯着奏折,头也未抬:“嗯?”
赵德海对林听印象极好,他有心想让林听在圣上心里留下一个好形象,便说:“林先生一听就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说感谢圣上恩赐,等老奴再进去,人都跑没影儿了,估摸着是跑到哪个院子里玩儿去了。”
皇宫别苑乃是太上皇时期修建,后经先帝扩张,规模足足大了一倍,里面囊括四时之景,小桥流水……如今这个季节,正是一步一景的时候。要真细细看,就是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既然圣上许了林听自由行动之宜,那就是除了一些极其特殊的地方不能去,其他地方随他折腾。可见圣上对林听这个‘药’也是极其看重的。
裴行简不置可否,将看完的折子放上书案,任赵德海将折子摞到另一堆里,道:“若他真如你这般想,那就好了。”
果然,卓便紧接着道:“皇上,林听从厢房出来后就往后院走,看方向,去的是春晖园,又绕着边上的矮墙转了一圈。”
赵德海当即冷汗就下来了,春晖园乃是别苑的后花园,单纯去春晖园倒没什么,但偏偏绕着春晖园的那一面都是矮墙,又正好与外面巷道相连。
若是从春晖园跳出去,一旦没入街道人群里……赵德海不敢再细想。
他只能尴尬笑笑:“圣上,这……”
却见裴行简已然起身,绕过他走了出去,墨绿色外袍带起一股冷冽,像是利刃划破冰霜而来。
赵德海心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暗道要遭,早知道他就不多那句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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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自东厢房出来后就直接往偏僻的地方走,边走便感叹这皇帝的房子就是大,一路上他已经数不清经过了多少个院落。每个院落景致也不一样,这边是风华雪月,那边就是林艳如火,但不管哪个院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院墙都很高。
也不知道把院墙设这么高有什么意思,他这种没武功的,就是再矮一半都爬不进来,而有武功的,这墙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个侍卫什么的影子,看来都被安插在皇帝身边了。
走了许久,终于在穿过月亮门后看到大片的花园,此时正是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都带着花香。而最最好的是——这个院子周围绕着的是矮墙,还偏僻,简直是逃跑圣地。
林听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找到最矮的一处,这处高度只到他肩膀。
“就是这儿了。”
林听两手撑上,双腿用力蹬了上去。
可正当他侧身往外一看,吓得当即趴下抱紧了墙壁。
好家伙,外面怎么这么高啊。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外就是,只要他跳下去就自由了,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另一边看上去比院子里高了一半,这要是跳下去跟自残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皇帝住的院子连地都要抬高吗?这也太奢侈了吧。
林听趴着墙面缓了缓,又试着用脚去勾地面。然后又缩回来。
不行,太吓人了,他没那胆子跳下去。
“你在干什么?” 一道厉声突然破空而来,打了林听一个措手不及,他吓了一跳,朝院子里倒了下来。
“啊——” 一声惨叫过后,林听摔进了花丛。
他扒拉开头上的花朵,头朝后仰,就见裴行简泰然立在五步远处,身后还跟着天玄卫和赵公公。
卓一溜上前将林听提起来。
裴行简眯起眼看他,林听刚才摔了个狗啃泥,前几日才下过雨,泥土里的水这会儿还没干透,将这人从头到脚糊了一身,跟早晨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你想出去?” 裴行简问。
林听双手被卓抓在身后,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他站在矮处,稍稍抬头,这一看才发现皇帝竟然绷紧了神色,眼中怒火滔天,唇抿得死死的,活像他一旦说错了话就要给他宣判死刑。
林听嘴唇微动,说他怕那也是真怕,都说暴君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他可不怕死了嘛,但他要是说不想出去,只怕这人也不信,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个谎话连天的人,到时候处境更不妙。
对待暴君,就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想。
他抿了抿唇说:“想。” 说这个字也没什么底气,从喉咙哼出一声。但裴行简耳力好,还是听见了。
他说完就见暴君笑了,说实话裴行简没那么恐怖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他长得好,一双丹凤眼,充分继承了皇家基因,光从气势上就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如今一身锦光流动的外袍,身姿如松挺立,更显得天横贵胄,卓尔不凡。
“那就回去多想想。” 裴行简说完便挥手,“带回去,洗干净。”
林听又被架了回去。
再次回到厢房,林听倒是很快调整好心态,毕竟跑又跑不出去,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他对守在门口的庆公公说:“公公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门口阴影一闪而过。不过半刻就庆公公就敲来门进来,身后一排宫人端着餐食依次放到桌上。
“林先生,菜已上齐了,厨房没有热水了,这会儿正烧着,待会儿就能打来。”
林听摆摆手,那群人又悄声退下。其实林听才不相信厨房没有备着热水,只不过那些随时烧着的热水都是给皇帝用的,他想用,得单独让人去烧,所以需要时间。
不过他也不急,填饱肚子先。
而出了厢房的庆子立马赶去了苍穹阁,见了门口守着的赵德海。
“师傅。”
赵德海一挥浮尘:“圣上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庆子又赶紧进去了。他从小跟着赵公公,这还是第一次单独面见皇上,内心惶惶不安。
好在裴行简并不在意他如何,见人进来搁了笔问:“林听在干什么?”
庆子斟酌着语气,圣上这话问得不咸不淡,像是只随便问一句,便回道:“回圣上,林先生回了厢房就叫厨房备了一桌菜。”
闻言裴行简挑了下眉,“他倒是心大。” 说罢又赶了庆子出去。“把人看着,要是再让人逃了,拿你们是问。”
庆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称是。
等到出去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薄汗,他走到赵公公面前恭敬道:“师傅,圣上这是——” 忽然间,嘴唇被捂住,赵德海“嘘”一声,说:“圣上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的,好好干职才是正道理,明白了吗?”
这一趟西南之行其实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倒不是他们觉得找不到那身带异香之人,而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圣上找了个这个人却全然不见开心,反而眉间皱起的次数比以前更多,也更加多疑。
也不是他们觉得圣上多疑如何,毕竟以当初九子夺嫡的局势,要是不多疑就走不到现在,只是如今看来,所谓道士的预言以及西南这一行充满了诸多疑点。
真是太巧了,就像有人量身为陛下定制的一样。
庆子不敢多言,点点头转身就回去了。
林听吃完饭瘫在椅子上,等到热水抬进来。古代洗澡是真繁琐麻烦,但也幸好他穿来时还保留了大学时的狼尾发型,沾水就洗倒也方便。
洗澡一个人就够了,他把庆子等太监全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脱了衣服闷进水里。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玄幻,林听泡在氤氲雾气中,热水舒缓全身,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眼皮也就开始犯困,他撑着洗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疲惫将头搁在盆沿闭上了眼。
咚咚咚——“林大人、林大人。” 外面倏然传来急促的声音。林听猛地惊醒,一抬眼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大门被敲得震响。
林听放大了声音:“什么事?”
外面庆子都快要哭了:“林先生快出来吧,圣上、圣上头疾又发作了。”
林听立马起身出去开门。
庆子一脸惶惶站在门口,几名天玄卫也立在后面,神色严肃。
“我先穿个衣服。” 林听折回去抓起外袍边穿边走,“带我过去。”
东厢房在苍穹阁东面,但这一片院子都很大,走了几步天玄卫嫌弃林听速度太慢,直接一把抓着他用轻功飞了过去。
林听:……
进了阁内,就见赵德海守在桌边,裴行简难耐地揉着太阳穴,闭紧双目,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那几个天玄卫把他送进来就退了出去,这会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个。
“皇上。” 林听唤了一声。
赵德海见林听来了,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扑上来:“林先生,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您快过来看看。”
林听三两步跨过去,刚走到裴行简面前,这人似乎感应到他存在睁开了眼。
林听走到裴行简身后,正要将双手贴上他太阳穴,就被拽住了指尖。
“放肆,谁让你来的。” 忍耐又愠怒的声音。
裴行简手掌宽大,但瘦,骨节分明,将林听四根手指拽在掌心,骨节相撞,撞得林听手疼。这人力气这么大!!!
而且这温度也太高了吧,这又不是夏季,屋子里也没烧地龙,裴行简体温高得不正常,烫得林听想缩回手,但刚动就被抓得更紧,从手背上传来一股沉郁的香气,像是长久浸泡在这种香料中,香味混进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赵德海立马低声道:“是老奴让林先生过来的。”
裴行简又发现林听站到了他身后,这可以说是大不敬,又低声骂了一句:“放肆。”
但林听不懂古代规矩,他只知道这会儿裴行简说话声音小了许多,烛火下的容貌明晃艳丽,倒少了白日里的阴郁,对林听这种从小没接受过皇权教育的人也就失了大半威慑力,因此他压根没动。
裴行简见了,头突突地跳,手上力道更紧。
“嘶——” 林听轻哼,没想到裴行简头疼成这样了还能有如此力气,要不是面前这人是皇帝,他早一巴掌拍上去了。
裴行简偏头回,就见林听眉头微皱,从他指缝里露出的半点指骨染上被挤压的红,明明疼得厉害,但还是尽力保持镇定,乖乖等着他下一步指令。
及肩短发半干,还在往下滴着水。
一滴打在他手上,裴行简猝然回神。
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叫花子,不管是谁派来的,他还搞不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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