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黑色的中性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地书写下一行行整齐的文字，方悦坐在书桌边，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入学考试。刚从外面回到家的妈妈向方悦这边走过来，发出嘈杂的脚步声。方悦赶紧把放在桌子上的静音耳塞放进耳朵，四周果然立刻安静了。
突然，妈妈拍了拍方悦的后背。方悦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回过头，把耳朵里的耳塞取出来，伴随着某种空荡荡的感觉，妈妈的唠叨声也无遮挡地冲进了她的耳朵里。
“怎么还不睡觉？”
“妈！我很忙，现在还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
“别熬夜到太晚了，虽然你努力学习我很欣慰，但是比起一个优秀的女儿，我更希望有一个健康的女儿。”
“知道了。”
“睡觉前记得关好窗，不要踢被子，小心着凉……”
“妈……”
好不容易才把妈妈送出房门，方悦刚才还集中的注意力，这下又全被打乱了。
晚上零点。方悦别说睡觉，整个脑子都被入学考试占满了，不知怎么的，越是临近考试她越是没有信心了。睡前又把该复习的知识点过了一遍，方悦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
“嘀嘀——嘀嘀——”
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早已习惯的天花板。方悦眨了眨眼睛，目光右转——
此刻书桌上震动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
高一入学考试开始的时间是八点半。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十分钟了。
“不是吧……”方悦掀开空调被跳下床，“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早知道昨天就不熬夜学到那么晚了。
没时间吃早餐，方悦光速洗漱后，随便换了件衣服，背起昨天收拾好的书包就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星南高中门口。
一路紧赶慢赶，方悦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八点二十一分，终于长吁一口气，准时到达了考场。
教室里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进窗台，在铝合金的窗棂上跳跃着浮光点点，风扇在头顶上方悠悠转动。
方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正用纸巾擦着鼻尖的汗，恍惚间，一个男生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连帽外套，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椰子鞋。
看上去挺像那种逃课染发上课睡觉的学渣。
男生环顾了一圈教室，终于在她的前面坐下。
“同学们注意了，试卷有一处印刷错误……”
监考老师在黑板上写着试卷勘误的内容，奈何前面的黑衣哥太高了，正好挡住了方悦看黑板的视野。一时心急，方悦忍不住嘀咕了句：“靠，前面的人怎么这么高。”
男生身体一僵，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回头——
就这样，两个人目光对上了。
男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虽说是面无表情，但坏就坏在他的眉目间写满了嚣张——在方悦看来那眼神里满是挑衅意味，于是也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谁知下一秒男生错开了视线又回过头去看黑板了。
“……”
由于上午那个黑衣哥给方悦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方悦在下午的考试发现前面的男生穿得和他不一样时，第一反应就是——
“同学，你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男生不紧不慢地回头，“我不坐这儿……”
“我就说嘛。”
男生接着反问道：“难道你坐这儿？”
“……那为什么上午坐我前面的人不是你？”
“怎么就不是我了？”
方悦说得很笃定：“我记得很清楚，上午那个人明明穿一身黑像来参加丧事似的，和你穿的不一样。”
男生蹙眉打量着方悦——梳着高马尾，发际线一圈毛茸茸的碎发，眼神明亮却漠然，眼头下压眼尾上挑，比桃花眼多了一分无辜，比杏眼多了一分明媚——如果不是极其擅长伪装的话，那就是真蠢。
“那你穿这么幼稚，”男生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她T恤的库洛米上，“是来过家家的吗？”
“……”方悦一时语塞，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有脸盲症，大概又是搞错了，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黑衣哥早早地离开了考场。方悦收拾好东西，在路过他的位置时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贴在桌子右上角准考证上的名字——
林思朗。
*
方悦从小就觉得自己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平淡无奇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直到小学三年级，她发现自己好像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她发现其他同学能很轻易地辨别出人脸，而她，根本记不住人脸。
为了把班里同学区分清楚，她硬记了很多东西，比如每个人的说话声音，喜欢穿的衣服样式，喜欢留的发型，甚至一部分同学的走路声音都被她一一记了下来。
后来上了初中，她觉得这么费劲地去一个一个记住别人真的是没有必要，毕竟大多数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A或者B，没有太大区别，日子一样可以过，她就再也不刻意去记了。
所以认错人这种事情，对她这个脸盲症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没过多久，方悦就把入学考试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间终于到了星南高中开学的日子。
明明已到夏天尾声，却依然有蝉鸣声响彻校园。天空浓得像化不开的蓝墨水，有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翻动着。
方悦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先去了食堂买早餐，正准备刷卡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一个宏亮的男声：“老板，来一份馄饨！”
方悦偏过头，就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规整的校服，校裤被卷到了膝盖处。
老板娘有些无语道：“要吃馄饨去隔壁，我这儿是卖米线的。”
“那要一份米线，米线里别放萝卜干！！”
……
方悦在食堂一角找了个位置坐下，坐在对面的徐梦恬从她的小镜子中抬起头，一脸高深莫测地朝方悦微笑。
——徐梦恬是方悦的发小，这次入学考和方悦一起被分到了高一二班。
原本以为读高中之后，徐梦恬会变得成熟一点，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毫无长进。
方悦默默啃着手上的玉米：“你不会还要继续初中时那一套吧？”
“这次是真的，方悦你就帮帮我吧！我感觉错过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你可是我最好的好朋友，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可是……”
方悦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徐梦恬唰地一下变了脸色，头低得恨不得埋到餐盘里去。
“就是他……方悦，就是他！”
徐梦恬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用眼神偷瞄着不远处的一个人。
“我就猜到又是这种事！”方悦扶着额头伤脑筋地说，“这才开学第一天你就盯上了？！”
“我的幸福就靠你了！”徐梦恬低着头双手合十朝方悦作揖。
“……好吧。”方悦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是那边那个穿黑色衣服的。”
徐梦恬见她答应，飞快地伸出手指朝食堂里两点钟的方向指了指，又赶紧垂下头。
方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光从看背影好像似乎确实还不错。
不过，男生的魅力多半出自女生的想象，背影好看正脸灾难的例子数不胜数，说不定眼前这个也是这样。
方悦深吸一口气，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缓步走到那个黑衣男生桌旁。
男生的头一直低着，只看得到细碎的刘海随意地搭下来，点点浮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方悦看得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了好了，还是赶紧行动吧。
方悦甩了甩头，对男生不卑不亢地说：“你好。”
黑衣男生闻声抬起了头，方悦也怔住了。
刚才在他刘海上跳跃的浮光忽地照到了他脸上。
确实是很耀眼的一张脸。
徐梦恬，你竟然连这种男生都觊觎，真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天方夜谭自找没趣。
但是刚才已经开场白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方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准备好的搭讪台词：“可能有点冒、冒……”
“昧”字还没说出口，男生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你有点感冒？”
“不是……”
哪个正常人会觉得陌生人搭讪是因为感冒啊？！
方悦这会儿还正在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男生已经倏地站起身，忽然开口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