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O操控着那具身体站了起来。

歪歪扭扭，十分生疏。

身体是僵硬的，连四肢都不能灵活的弯折。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咔的艰涩声响。因为它的温度已经冷了许久了，因为它在海里泡了太久了。

头是摇摇晃晃的，并不能很稳地抓在断颈上。头和断颈的连接处，是无数插到血肉中的肉芽，他们成了这颗流浪的头和陌生身体的唯一连接。

随着身体僵硬的行走，头就会在断颈上摇晃。随着头在断颈上摇晃，边缘肉芽就会被抻到断裂开，啪啪地流出血来。

我瑟瑟发抖。

为着这过分诡异的场景。

原来，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而这已经超出了我认知的场景，显然不是现在的我能理解和接受的。在此刻，对未知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对头颅的喜爱。我看着那个宛若丧尸的生物摇摇晃晃走过来，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到了头顶。

冰凉的，颤颤巍巍的。

我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从缝隙中，我看到了DIO那张过分美好的脸。他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死气，他的手僵硬地从我的头顶移到了脸颊——那是一种粗糙冰冷的感觉。

“莉莉。”DIO很开心，“你看，我有身体了。我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是……DIO，我的神。我真为你开心。”我强忍着不适，乖巧地用脸颊蹭了蹭那只曾经被渔网勒到粗糙至极的手掌。

“这真是太好了，你的头颅已经和身体完美融合到一起了。”我真诚地说着，眼含憧憬，“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和我一起玩。我们一起去马戏团，看小马驹表演跳舞。”

“当然可以。”DIO轻轻笑了，他抚摸着身体，“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身体只是由肉芽在操控。”

“啊……是这样吗？”我露出失望表情，歪头疑惑，“可是我看着好好的呢。”

见我这样问，DIO把手指放在一旁石碑上擦过。指腹皮肤擦破，却并没有流出血来。在破皮处，我可以清晰看到那红肉之间是密密麻麻涌动着的数不清的肉芽。它们感知到空气，争先恐后爬出来，很快爬满了整只手。

DIO握拳，血液就从手心滑到了地上。

“我还需要适应和恢复。”DIO望着遥远的灰白月亮，眯起了血红的眼睛，“而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莉莉，我们回家。”

“好！”我点头，拉住了DIO朝我伸过来的手。

乌鸦又停在了腐朽的十字架上，偶尔发出一声凄厉嘶哑的叫声，墓地又恢复了寂静。除了那个被肉芽吞噬殆尽的，雪白的骷髅头。

-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和DIO又偷偷回了家。我依偎在了他的身旁，久违的，这让我感觉到了亲近和安全——那是一种爸爸不曾带给过我的陌生感觉。

哪怕知道这具身体并不属于DIO，可是身体里面全都是DIO的肉芽啊。这身皮囊之下，是完整的康健的DIO。

我这么劝自己，勉强接受了它。

我们回到了家，那个我和DIO熟悉的家。DIO像是怀恋般的，伸手抚摸着屋内一切陈设。他似乎是在用手感知这个世界，这个对他来说已经离开了太久的世界。他吃了东西，坐了摇椅。又用凿子和刻刀修改了爸爸的半成品雕塑。最后，他心满意足地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蒸腾的水蒸气很快充满了整间屋子。

他穿着浴袍出来，躺到了我提前为他铺好的柔软床上——那是我的床。

浴袍散开，他的身体暴露在了空气中。

空气中渐渐发散出了属于人类男人的恶心味道。

我看着这一幕，不开心。

他的头不再漂亮了。

如果他真的曾经有一具身体的话——那一定和他的头一样，十分漂亮。他会是最上流的贵族绅士，他一定有着最美丽的肌肉，就像古希腊雕塑家刻刀下的大卫或是摩西那样。

可是他现在的身体——弱小，肮脏，腐烂发臭。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明明那么脏，却又头戴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黄金宝石皇冠，洋洋得意。

我讨厌他的身体。

我看他的身体非常不顺眼。

我想擦除掉沾染在他头上的任何脏东西。

包括那具碍眼的身体。

可是我忍了下来。

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DIO，晚安。”我隔空亲吻他的头颅，“祝你有个好梦。”

-

我的家里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DIO很不喜欢他那曾经栖息了很多天的石像雕塑，他给它盖了一条毯子。

他会读书，就坐在我的卧室里的角落处。那里有一个破败的露出海绵的皮质沙发，有一个会发出昏黄灯光的台灯。

DIO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书。书籍偶尔会在翻页的时候发出不大的沙沙声，有时是我爸爸的工具书。有时是我的爱情小说。

我更加不敢出门了——因为麦吉尔的尸体失踪了，这在村子里是十分不详的事情。

哦，麦吉尔就是那个被DIO征用身体的可怜殉难者。

村民们在外面讨论着这件事情。

他们在说是谁偷了麦吉尔的尸体。

他们在怀疑，是哪里得罪了上帝。

可是他们的孩子们，手里还拿着麦吉尔的头颅啊。

那雪白的骷髅，在孩子们的手中传来传去。被木锤一敲，它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会爆发出快乐的尖笑。

会有人真的在意麦吉尔的失踪吗？我想是没有的。要饱腹已经很难了，没有多余精力去哀悼一个死人了。

可我还是不敢开门。

我不敢让DIO出门。

我怕他被人发现。

可我也不想面对DIO。

不想面对他的身体，那具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黝黑的身体。皮肤松松垮垮地包裹在身体上。偏偏一碰，就会推起层层褶皱，连带着雪花状的死皮，扑簌簌落下。

——恶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