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颗漂亮的头，一路上低着头小跑回家。就像一个小偷，怀揣着不属于自己的宝藏，心虚又兴奋。

“莉莉，今天涨潮，你捡到了什么海贝吗？”

是邻居汉斯太太。

她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愿意和我对话的人。当然了，也许她愿意和我对话只是因为我们是邻居，为了维持表面的友好交流，不得已的无意义问候罢了。也许只要我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她就会变一副脸色。

“没有。”

我小声回答着，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汉斯太太的寒暄上，甚至弓着腰捂住了我怀里的宝贝头颅。

我快速越过了汉斯太太，回到了自己家里。

“真可怜啊。”远远的，我听到了汉斯太太这样说，“刚死了爸爸，以后可怎么生活啊。”

家里原本是有我和爸爸的。可是爸爸在一次出海捕鱼中失踪了，于是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他原本是一个落魄的雕刻家。虽然他自诩为艺术家，每天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整天，画草图，叮叮哐哐雕凿他那些石头。

他让我辍学，把我那些镇子补贴用作学费的钱拿去买石料，可是在我印象中他却没有卖出去过一件作品。

最后他不得不放下身为艺术家那可怜的清高与莫名的高傲，跟随着村里的渔船出海捕鱼。

他死在了海里。

是渔船同行的船工说的。

他们说他只是失踪了。

我说他是死了。

他给我留下了一堆半成品的雕塑。

不能填饱肚子，不能卖钱，只能用来占地方。

我像个小偷一样，怀抱着头蹑手蹑脚回了家，在穿过黑漆漆的客厅时不小心踢倒了竖在墙角的扫把，扫把在倒地的一瞬间发出了声响。那一瞬间的响声虽然不大，在寂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明显。

我条件反射般的僵在原地屏住呼吸顿了几秒，在等待半天没有等到爸爸的责骂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已经死了。

哦，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这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一件事啊。

我渐渐挺直了身体，又小心翼翼的把头从我的围兜里捧了出来。因为路途的颠簸，头颅的金发稍微显得凌乱了几分。我扯开了在我胳膊上窸窣爬行的肉芽，把头放到了客厅唯一的一张餐桌上。

它没有动，依然是那么乖巧，任我摆弄。

在放下头之后，我回到卧室开始翻箱倒柜，最终在衣柜的底部翻到了一件皱皱巴巴的镶嵌着廉价玻璃水钻的低领大摆礼裙。这件艳丽的紫色裙子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妈妈。它是爸爸曾经把妓女带到家里时，那个妓女留下的。

但此刻，我想好好打扮一番。

庆祝我捡到了头，庆祝我失去了爸爸。

“我很开心，亲爱的莉莉。”我看着镜子中那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邋遢女孩，点了点她的鼻尖，“宝贝，今天你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女孩。”

梳头发的过程有些长。我不会梳头发，只能按照记忆里别的女孩梳起头发的样子把自己的头发一股脑的都堆到头顶。但是很明显，这一步也很难。在扯断了好几根头发之后，我才勉强用小夹子固定住了它们。

不知道折腾多久，我突然惊醒了一般，拖着裙子跑到客厅，然后松了一口气。

头没有丢，它还好好的待在原地，就连断颈处往外四散而爬的肉芽都显得那么乖巧可爱。

我提着裙摆，做作的向头行了一个淑女礼，又向他伸出了手，发出邀请：“亲爱的……头颅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头颅没有理我，反而是它的肉芽，在感知到我的存在之后，缓慢爬行到了我的手指处，又一点一点绞缠上来。

我眼睛一亮：“你是同意了吗？头颅先生。”

我知道的，它同意了。

哪怕它不能说话，但是肉芽亲密的依偎到了我的手指上。

我把头颅捧了起来，捧到了眼前。我看着头颅英俊的面容，带着它旋转，跳跃，尽情释放着我的快乐。哪怕肉芽再一次攀爬到了我的胳膊上，我只当那是头颅给我的回应。

最后，我捧着头颅，一路跳着舞回到了狭小的卧室，我的卧室。

我气喘吁吁的躺到床上，头颅就在我的身边。没有身体的话，果然还是不太方便。

“你等一下哦。”我理顺了它稍显凌乱的发丝，让他看上去更加的美丽优雅，“我去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体。”

我记得马厩里还有一个爸爸的半成品雕塑。他很喜欢那个雕塑，就在他失踪的前一天，这尊雕塑的雕刻工作已经进展到了头部。

可是如今，这尊雕塑被我扔到了脏乱的马厩里。

我脱下裙子，将它小心的重新挂回到衣柜里，换回赶海时穿的破衣服。

我用推石料的车子艰难的把那个半成品雕塑拉了出来，一直拉到了我的卧室里。又擦洗去了雕塑上面的灰尘，让雕塑露出了原本的纯白样子。

头部的位置我不喜欢，因为这是我给我的宝贝头颅找的身体，所以原本的那个头部就不需要存在了，虽然它现在看上去还只是一个粗糙到看不出来具体形状的球。

我用锤子小心敲掉了雕塑的头部，这样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断颈身体了。

我把头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雕塑的身体上。肉芽在接触到雕塑石料的时候稀稀索索的像寻找养分一般的攀爬缠绕着。可是石头毕竟只是石头，并不像□□那样柔软。肉芽们无助的在石头上面挤着，却也只是徒劳。

甚至有些肉芽被石像断颈处粗糙尖锐的石料磨出了鲜血和粘液，伴随着血腥气的鲜红液体蜿蜒而下，意外的给石料带来了几分诡异的靡丽和生气。

头闭着眼，像是一个真正的神明。

我把它摆到了床尾处，这样我无论睁眼闭眼，还是起床睡觉，都能看到我心爱的头了。

这可是，只属于我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