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我们、我们是因为、因为……”陈泽年不会说谎,急的结结巴巴,一句话说半天说不完。
陈霄偷瞄了商林二人一眼,露出个抱歉的表情,然后把陈泽年拉到一边,轻声质问道:“你来喝酒怎么不和我说?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在楼上玩什么呢?就故意怕被我抓包是不是?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你要是想喝酒,就要提前和家里说一声,不然你要是醉倒在哪里,洛洛一个小姑娘万一没看住你,你妈该有多担心啊……”
陈泽年越听头低的越低,卑微的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她实际上有点轻微的酒精过敏,所以她那医院出身又墨守成规的妈一直不允许她喝酒。可是那就是那么一丢丢丢丢的酒精过敏,充其量只是让她比同龄人更容易喝醉而已。
天知道她长这么大有多馋酒。每次看到同龄人约在清吧喝酒聊天,心里羡慕的要死,时不时偷偷自己溜出来小酌几杯,还要偷偷摸摸的不被上海的亲戚发现。
这下好了,抓个正着,这个月的卡怕是又要被停了。
陈霄训完她,又把人小鸡仔一样的抓回来,笑眯眯地给商明泫介绍:“这是我太外婆的亲弟弟的外孙女,我妈和她妈是堂表亲……简单说就是她叫我大表姐,我叫她小表妹......”
陈霄介绍完小表妹,又介绍商明泫:“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上次高速路上我抛锚,是她暴雨天在高速路上停车给我换胎,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等救援到什么时候呢。”
讲完了,她又笑眯眯地盯着商明泫,眼神在商明泫和林思洛之间打转。
先前她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她就好奇死了,到底她们是什么关系,怎么一会聊工作一会聊私生活的。之前忙着调酒,现在终于有空等着听八卦了。
没想到商明泫的介绍简单的出奇:“她是我今年暑假带的实习生,我是她组长。”
她清冷的声线伴着蓝调爵士乐,显得口吻语调分外的疏离。
林思洛心里又是一沉,那种奇怪的难受的情绪卷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她不留痕迹地深呼吸几次,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那种失落、烦躁、不安的情愫堆在心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你说巧不巧,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有天晚上一个客户要打人,她挡我前面把人一顿臭骂,最后还给送进局子里去了呢。”
女人紧接着还有两句,轻而易举地将林思洛心上的石头搬开,顺便还踹的远远的。
“哇哦,英雄救美~”表姐表妹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她俩拖长语调,挤眉弄眼的,搞得林思洛尴尬的不行。
商明泫也是个坏心眼的,站在一边不帮人解围,眸子里明晃晃的盛满笑意,摆明着就是为了看林思洛的笑话。
可是林思洛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傻过。
她嘴皮子利索,脑子转得快,往日里总是和朋友舌剑唇枪,你来我往,从不落人下风。
可是老板这样打趣自己,林思洛竟然觉得那种沉甸甸的情绪一扫而空,心情忽又像个孩子讨到糖果一样雀跃起来,一时间除了露出些腼腆又傻气的笑,竟然也说不出什么玩笑话。
这样一闹腾,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虽说明天是周末,但是看着两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陈霄总摆脱不了老母亲般的心态,连连催促着她们快些回家休息,没事多读书运动,少往酒吧这里跑。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的答应,可是商明泫却是不信她们当真会听陈霄的话,从此就“从良”做个乖宝宝。
特别是林思洛那小家伙,大概真是从小放养着长大,什么都掺一脚,经历的事情也多,点子也多,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贪玩儿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消停下来。
等送走了两位大爷,陈霄长舒一口气,解释道:“我小表妹虽然是我远房亲戚,但是我受过她妈不少帮助,所以别怪我是个迂腐的家长,我实在也只是听上头指挥而已。”
商明泫对这事不置可否,反而问起别的事情:“你认识小林?”
“很多年前在上海见过几眼,然后我早年辍学去外省工作,就没什么交集了。后来听说她妈把她接回来,又送去国外读书,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陈霄回想着林思洛的音容笑貌,感慨万千:“小时候她也是那样顽皮淘气的人,上能爬树抓鸟,下能游泳摸鱼,头发为了方便打理就剪了男生头,乍看之下简直和小男孩没两样。没想到这次再见面,她变了这么多,会打扮了,像个大姑娘了。”
商明泫嫌弃她口吻像个回溯当年岁月的老妈子,没料到倒真勾起陈霄回忆往事的心情。
讲起当年她是如何大专毕业去闯社会,再到第一次创业的时候被合伙人骗钱,句里行间满满的心酸泪,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酒当歌忆当年。
好不容易安抚好陈老板,商明泫头痛地按着额角。走出黑色走廊,没想到外头居然在淅淅沥沥的下雨。雨势不小,砸在地上和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幸好窄门到停车场只有几步路,而且停车场顶上也有遮雨棚,所以客人们根本不必带伞,搞得一身狼狈。
商明泫叫的代驾到了,走到白色的车子边,忽然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女生靠在她车子旁边的树上,正拿着手机低头给谁发消息。
见到有人出来了,女生下意识抬起头,见到来人,嘴角的笑意堆起,脆生生地对她打招呼:“老板。”
商老板惊讶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走到一半就自己折回前台取。你刚准备走么?”
“嗯,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吧。”
“我送你?”
商明泫觉得有点好笑,“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小朋友想造反啊?”
她晃晃手机,“我找的代驾已经来了,你放心好了。”
林思洛“哦”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就在商明泫以为她要说什么事的时候,却没想到女孩对她挥了挥手,只说了句“周一见”,然后便一个人站在路口用软件打车。
雨势越下越大,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珠。虽然此时正是盛夏,气温不冷,但是林思洛今日穿着短裤,裸[露[的腿上沾了些被雨溅起的泥水,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刺眼极了。
商明泫心里过意不去让小朋友一个人在雨天打车,于是凑过去问:“能打到车么?”
林思洛把手机屏幕递过去,上面显示还有近五十几人在排队。商明泫正要开口,被女孩偏头轻轻打的几个喷嚏给打断了。
“抱歉老板,您说。”
“......好了,别等了,上我的车吧,我让代驾把你送回家,省得再折腾了。”
林思洛有些受宠若惊:“没事没事,我再有几分钟就打到车了,老板您先回……”
剩下的话被面前女人不置可否的态度打断了。商明泫懒得再听小朋友的废话连篇,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小臂,把人往自己的车边带。
“你家在哪?”
林思洛报了个小区名字。
“师傅,先去那边,目的地我已经改好了。”
车子缓缓启动,行驶速度不快。今天雨大路滑,司机视线不好,所以容易堵车,况且今天还是周五晚上,所以即便已经是晚上近十二点也依旧车子很多,全部堵在淮海中路动弹不得。
仅仅二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开出了一个小时的节奏。
林思洛正看着雨天的夜景,思考着要抛出怎样的话题与老板聊天,没想到香风一掠而过,身上忽然盖上一件柔软的温暖物什。
车里灯光昏暗,她把东西举到面前偷看,原来是一件散发着清雅香水味的蓝白条纹衬衫。
身边坐着的商明泫弯腰凑到后排空调控制面板,点了几下,似乎在关掉后排的车载空调。
“冷么?”
商老板问,声音清冷,语气寻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却莫名其妙地让林思洛鼻尖一酸。
可能真是酒喝多了——难道说自己被这样的小事情给感动的哭了?可是喉咙堵塞的涩感,加速跳动的心跳,明确诉说着波动起伏的心潮。
“谢谢老板……”
额头一痛,脑门上又挨了一记暴栗。
“再说老板试试?”商明泫举着右手拳头假装要揍人。
车窗外的彩色霓虹被雨水模糊了,折射着浇洒在她的面庞上,夜里能看清的只有她的眼眸,和她修长英气的眉宇。
她的下半张脸藏匿在黑暗中,刚好让林思洛看不清她的确切表情。
“……明泫姐?”
商明泫没有评价这个称呼,只说:“酒量这么差,还学人来酒吧玩,要不要我再多派点工作给你?”
“也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你那三脚猫功夫,最后还要我来给你擦屁股。”
林思洛联想能力很好,画面一构思,脸“腾”的又红了,幸好车厢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老板讲话怎么这么粗俗!
“那、那我也是帮了一点小忙的,不信你问A哥。”
“好好好,很棒。”商明泫敷衍她,竖了个大拇指,像是表扬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一点也不正经。
“老板你这样打击我的积极性我告诉你,你会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兵的。”
商明泫“哦哟”了一声,“小兵林噶还硬气上了?那下个礼拜六出差就让你跟我走好了。”
“去哪?”
“广州。”
“广州?”
“你可能不知道,你来之前有个广州的咖啡品牌项目,礼拜六就是开始日期。我是项目负责人,怎么也要去盯着。”
“可以啊,我OK的。”
林思洛高兴的回复。
这下轮到商明泫诧异了,怎么这年头难道说还真有热爱工作的三好青年?
寻常员工遇到出差这种活,还是在休息日,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怎么林思洛这人反其道而行,还抢着要参与了?
她默默看了一眼女孩,然后回到车窗外。
两人忽然又不说话了。
这下林思洛忐忑起来。
今天借着夜色和酒,行事略显莽撞,也不知道老板介不介意。
“我……”
“小林……”
两人的话头刚好撞在一起。林思洛让商明泫先说,女人笑了笑,说:
“我想说,有时候我看着你这样的新生代朝气蓬勃的样子,就觉得很羡慕。你知道么,我刚出社会也是像你这样,总对工作有使不完的热情,不管开会加班还是出差,只要我还没有累瘫倒在桌上,我都可以继续。”
商明泫嗓音夹杂着些许迷茫:“然后,渐渐的我就开始有点打不起精神工作,再是质疑自己,每天操纵计算着虚拟的数字,到底有没有意义。最后,我离开了擅长且高薪的工作岗位,来HS做从未涉足过的广告行业。说实话,很多人说我放弃本专业的工作太可惜,但是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放弃得心应手的工作和看得见的晋升渠道。我只觉得很厌烦那些,想要做一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工作。”
“就像是活动策划?”
“对。”商明泫对她笑笑,“就像是活动策划。一个活动从概念设计再到搭建场地,最后落地完成的一天,你看着它一天天搭建完成,确实挺有成就感的。”
林思洛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商明泫说“我单纯只是不喜欢辛辛苦苦做的项目最后被取消而已”。
原来商明泫做这份工作,喜欢的是项目落地带来的成就感。
为此,她尽力的维系客户需求和HS利润的平衡,力求项目能够在甲方各种降本增效的政策下突出重围,因为项目能够最终落地完成才是她追求的目的。
“那你做这份工作,开心吗?”
商明泫合上眼睛,也在心里问自己:做这份工作,开心吗?不开心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半晌,她犹豫地回答:“我不知道。”
睁开眼睛时,没想到女孩正在凝望着自己。
林思洛的眼睛大而明亮,她妈李玉曾经评论自己女儿的眼睛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有时沉沉的吓人。
商明泫的头又开始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莫名其妙的说这些。
更头痛的是,她还有很多很多想对林思洛说的。
想说HS的工作有时重复的令她无聊;想说自己的好友工作蒸蒸日上让人羡慕;想说上海是个容易侵蚀锐气的地方;想说偶尔也会怀念大学时在英国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说自己也想过抛下一切当个闲散的二流艺术家;最想说的,是害怕自己眼睁睁地虚度光阴,浪费年华。
到底要怎样才能令自己满意?
虚岁二十七的商明泫做不出选择,也摸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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